她压低嗓音, 语气轻松地悄对丈夫道,“忘了吗?我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是在市井街头混大的,什么样的人和阵仗没见过?!” 妻子如此说, 自己倒不好干着急添乱了。云棠也只能忍住心中担忧, 握着妻子的手, 低声嘱托:“万事小心。” 容烟点点头, 随来人入宫。雍朝皇后在宫中御花园见她,同皇后一起的,还有几名后宫妃嫔、皇家公主,容烟低眉垂眼地走近, 向这些北雍朝最尊贵的女子们,如仪跪行大礼。 这些贵人们,像是白日无聊,专门召她过来取乐的,见她来,先是问她南齐的风土人情,东拉西扯地问了一堆后,才似是偶然想起地,问她与靖王的传言是否为真,问靖王是否真因一面之缘而对她念念不忘,问她那一面之缘发生在何时何地,似是近日里就指着这点子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容烟忍住心中不耐,如当初应对齐帝时,应对这些妃嫔公主,态度十分恭顺的同时,一问三不知,表示自己此前并不认识靖王,对那所谓的“一面之缘”、“念念不忘”,更是一头雾水。 她刚如此回答,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后,忽地冷笑了一声。皇后也不与她多说话,直接吩咐左右,将她这欺上的刁妇拿下,就地责打二十大板。 容烟岂会坐以待毙,立问自己犯了何罪,言辞恭谨,而态度不卑不亢。皇后冷笑,“你与靖王,早在宛城时就已相识多年,却在此故意欺瞒本宫,可不是该打!” 原来皇后已查到她与阿烈的旧事,容烟为自己言语不慎后悔一瞬,又想这皇后召她来就没安好心,就是要故意找茬,她这里不出错,皇后也能找到别处给她下马威。既然一朝皇后铁了心要她好看,那她再怎么小心,也是避不开的。 虽如此,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二十大板,她不甘承受。容烟急为自己辩解,说方才娘娘、公主们问的,是她是否认识靖王,她在知道旧友阿烈是靖王前,在南齐听到传闻时,确实是对与靖王有一面之缘一头雾水,并非有意欺瞒。 容烟不指着这番辩解能使自己免打,只是在拖延时间,并为自己急思脱身之策。似是越急迫时越会胡思乱想,不知怎的,在最惶急时,她忽地想起从前在宛城时,自己每每陷入类似困境时,谁人总如及时雨般出现,为她排忧解难。 因摆脱不了这份回忆,容烟心中更是焦躁,她急乱下还没想出好法子,两手已被宫人反绞,眼看就要挨打时,忽一声“靖王驾到”传来,紧跟着死按着她的两名宫人,便腾空飞了出去。 靖王因她与皇后对峙时,容烟默然地跪在一旁,神思像是木的死的。她当然知道皇后不是有意针对她一个民妇,目的实是她背后的靖王。皇后想放大靖王与她之间的传闻,想令此事的影响,最大化地损害靖王的威名。皇后今日召她入宫并故意找茬,也是盼着靖王出手干预。若靖王不来,皇后倒要感到失望了。 靖王为她在此与皇后产生冲突,此事定然很快就会传到雍朝皇帝耳中。届时雍朝皇帝知晓长子为他人之妻如此行事,对长子的失望定然要多一分,这才是雍朝皇后真正的筹谋。 浑噩木然地,听罢皇后与靖王的冲突,而后看皇后似是理亏实则达到目的地,在众人拥簇下扬长而去,容烟见靖王向她伸手似欲扶她起身,但手又顿在半空收回,僵硬地负在身后,吩咐一旁宫女道:“快扶云夫人起身。” 容烟推开宫女搀扶的手,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不愿见眼前人,想离他远远的,却因先前跪得太久,双腿僵痛无力,急切举步离开的动作,反叫她自己微一踉跄,差点直接屈膝摔倒。 这一次,靖王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尽管容烟站定后即将那只手甩开,但这一用力一甩,似将她自己强压的满心怨恨,也勾连上心头。 她因一时无法行走,僵立在原地,靖王沉默地站在一旁。她忍不住心中怒气,想大声叱骂,叫靖王滚开,就像从前宛州城中的那名少女,爱笑便笑,爱骂便骂,每回同少年阿烈生气时,便叫他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到她面前来。 她最后叫他滚,是在十年前的婚礼上,不同于从前每一次同他置气,最后总是过不了一两天,阿烈就会低头向她道歉,找许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回来哄她,那一次,他走得狠心决绝,一走就是十年,若非云棠在南齐出事,也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了,十年前,他自己说的,那时他的家人找到了他。平阳侯的长子,多么显赫的身份,怎么可以娶一个卖花女当妻子?!他当然要悔婚,回到他父侯身边建功立业,而不是同一卖花女在一小城厮守终老! 他自己说的,他需要娶高门贵女为正妻壮大势力,至今未成婚只因皇后暗中阻挠,但这不妨碍他另享风花雪月,靖王府中的如夫人们,定都似那位锦嫣夫人,有如花美貌,如水柔情,这些年,他风流快活得很,定对当年选择丝毫不悔!! 满心的愤懑,像是快要在心头炸开了,却偏偏半点发作不能。她不能张口叫他滚,她身边的年轻男子,不是从前的阿烈,而是北雍朝的靖王,他救了她与云棠,他们夫妻如今与他利益一体,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且他也刚刚从皇后手中救了她,尽管她是无辜受难,源头还是要追究到他身上,但他若对云棠生死不问,不向南齐提起交易,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遭,他不必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走,不必自损威名,承受着世人的暗笑和皇后的明谋…… 越想越乱,越想越乱,数不清的世事纠缠如一团乱麻,越是想理清,就越是分不清恩怨对错。容烟正心中燥乱难平,又听在旁沉默许久的靖王,忽地低声对她道:“对不起……” 这样含着深深愧疚的一声道歉,简直像是一粒爆起的火星,落入了晒干的柴草堆中。容烟再忍不住满心愤懑,“对不起?”她冷笑着低道,“殿下在为何事向我道歉?是为今日这遭?那我受不起,殿下对我夫妇有大恩,屡屡出手相救,我对殿下,只敢谢恩,不敢生怨。” 靖王不语,他微垂着眼,唇微颤了颤,似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字不言,默然地承受着她看似恭敬实则冷讽的怒火。这样的沉默,叫容烟更是火大,她拔足向前,不想再与靖王待在一起,偏靖王见她动身,也提步跟了上来,在见她对他怒目相向时,如只羊羔静顺地道:“我送你出宫,以防皇后派人将你中途拦下,又生乱子。” 他静静地望着她,神色间没有半丝怒气或是其他,不久前与皇后对峙时剑拔弩张的锐气半点不见,人前的靖王威仪也半点没有,静得像一泓幽泉、一张白纸,像是无论她有多大的怨恨他都只会默然承受,不会动怒,不作反驳,只是劝她接受他送她出宫,只是在默了默后道:“云棠……云棠在府里等着你呢。” 从御花园到宫门的距离不算短,一路上,容烟已经极力忍着心烦意乱,目不斜视、径直向前,可身边跟着的橐橐靴声,眼角余光避不开的颀长身影,叫她无法静下心来。心中怨怒乱涌,而一路的沉默,更像是死水,憋闷地她喘不过气来,她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辞,在这一路上恭贺靖王,贺他位高权重,美人在怀。 话都是好话,但稍知内里之人,皆能听出她句句带刺。一路上,容烟见靖王身边跟随的心腹内宦,频频悄悄抬眼看她,似想制止她的无礼之举,可见自家主子,跟温顺的羔羊、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听她句句带刺地训,又默默地低下头,如此五次三番,一行人终于走至宫门。 那内宦似已为某事忍耐许久,立提醒靖王该去觐见陛下了,像是靖王回宫时,本该先去向雍帝复命,但临时得到她在宫中的消息,遂先赶往了御花园。 靖王却不急,要先将她送上马车,又让随行侍卫护她回府。容烟本想说“不用”,可抬头看向靖王时,话却立时堵在了嗓子眼里,她之前一路一直没看靖王,这时才发现他面上血色骤失,像在极力忍受着某种疼痛。 不过刺他几句,何至于此?!容烟尚怔忡,发现主子异状的那名内宦,立变了脸色。像是靖王这般情状不可被人瞧见,他赶忙就近将靖王扶上马车、放下了车帘。容烟惊茫不解,只听车内那内宦低声急道:“主子忍着些,奴婢这就伺候主子用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车帘沉寂不动, 只听得车厢内隐忍的痛声,像是细刀刮过耳膜,刺得人僵在原地, 半晌挪不动脚步。僵站有顷, 容烟终是打帘进了车厢, 厢内的靖王见她忽然入内, 立将脸转向里去,似是不欲她见他现下情状。 半昏的车内光线中, 容烟望不见靖王当下脸色如何, 但还记得他之前骤然惨白到面无血色。她垂下眼帘, 见那急扶靖王进车的内宦,正为靖王施针。人前英武有力的臂膀此刻冷针林立,那只能斩上将于马上的右手,这时在她眼前虚弱地像是连一只毛笔都拿不稳。不仅是虚弱无力, 还有似是钻心蚀骨的疼痛,正折磨着靖王, 使得他双手骨节苍白,青筋毕露。 这是……怎么了……容烟的心惊颤不解,而唇颤了颤,没有或是说没能问出。她看那内宦在施针毕后, 又忙取出贴身携带的药瓶, 要伺候靖王服药。因这一动作, 容烟看清了靖王脸色, 哪有人前的意气风发,就说他已是病入膏肓之人、就将死去,她也是信的。 死,她骤然想到这个字, 心内越发惊颤不明,像石投静水,一直一直往下沉去,沉到水底无处可沉。车厢内是死寂的,那内宦伺候靖王用药后,就不再做什么了,只是无言地观望等待,容烟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只是一直没有离开,一直,一直地看着他。 在这之前,她是不想见他的,纵然他是来救她,但在他为她与皇后对峙时、在他一路护送她离开皇宫时,她看也不想看他一眼。这时她看他了,而之前一路近乎小心翼翼看她的靖王,却一直垂着眼,避开她的眼神,独自隐忍着身体的痛楚。 将声音极力隐忍,不露出半丝颤音,可面上渗出的冷汗却无言昭示着他此刻正经受着怎样的苦楚。许久后,他似是终于从近乎死亡的痛苦中缓了过来,他不再虚弱地行将就木,他复又是人前的天潢贵胄,只是嗓音较前沙沉,存留些许经受痛楚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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