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要划清界限。 大家面面相觑,连连道歉,姜翘却挥挥手,收拾东西回舍馆了。 方才宋如羡在院子里晾晒土豆干,听了个全程,回去路上还试图安慰姜翘,哪想她根本没当回事。 “我能说什么?说多了又该觉得我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说少了又宛如隔靴搔痒,索性就这样算了,忘了,快活睡一觉,少好多烦恼。”姜翘抱着纸笔,摇头晃脑。 话是这么说,但这样终归是容易得罪人的,不然姜翘的名声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姜翘却豁达得很,既然她改不了刀子嘴的毛病,被人嫌弃也正常,她完全可以承受遭人嫌的后果就够了。 休息一晚,天才蒙蒙亮,姜翘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 答应傅典食的话,她不会因为昨日的尴尬而反悔。 她一出现在典膳局,庖屋内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霎时灌了她一耳朵秋叶窸窣声。 “儿来迟了,”姜翘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尴尬来,“这就来帮忙。” 典食们交换着眼神,一时拿不准姜翘的意思,谁也没作声。 姜翘懒得多嘴,一边拿了干净的碗来和面,一边自顾自地说起她对太子口味的推测。 酸味方面有待验证,但太子怕凉是已经确认的。 朝食里免不了有容易凉的食物,谁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力而为。 姜翘手脚麻利地做了一份油条灌蛋,大功告成后就回舍馆补觉了,没多跟典食们废话,也不打算再去东宫。 帮厨陈雪花一口吞完试菜分过来的油条灌蛋,只觉得外酥里嫩,细碎的葱花与柔软的鸡蛋化解了油条的油腻,即便口腔里只有朴实的香,也胜过花哨的各式宫廷菜,自然也比往日她炸的寒具好上百倍。 见姜翘走远,她憨笑道:“姜娘子人还怪好的诶!” “你没见着她说翻脸就翻脸的样子呢。”杨典食发狠似的猛嚼两口,觉得那油条灌蛋好吃到让他有些许屈辱。 不喜欢这个小娘子。 但是她当真手艺极佳。 陈雪花在心里翻个白眼,“她翻脸还起大早来帮忙?她翻脸还告诉大家太子殿下的口味?您别看她说什么,得看她做什么。” 傅典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伴随着众人对姜翘阶段性的议论纷纷,一日又过去大半。 姜翘再来典膳局,惊异地发觉众人看她时又换了一种眼神,她疲于解读,更不愿意去问,只差宋如羡告知其他人,暮食由她一人准备。 典食们得以休息,却闲不下来,问过宋如羡,才知道姜翘打算煮古董锅。 备菜总是免不了的,帮厨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地洗洗切切,另一边姜翘也炒好了不同口味的底料。 太子殿下尊贵,不能用过于辛辣的食物,但他能吃辣,总不好把火锅煮得清汤寡水。 本朝有红辣椒,更有花椒、茱萸,这样一来,味道就不会太差。 牛油辣椒锅底有着呛人的辛香,菌菇三鲜锅底则是浓郁袭人的鲜,另有番茄与鸡汤锅底,俱都色泽鲜亮诱人。 东宫内不让开火,是为了防火灾,防投毒,也是为了避免长期留下烟熏火燎的油烟气,但姜翘托人问过应给使了,一顿火锅还是使得的。 火锅现吃现煮,最能满足太子对热的追求,同时姜翘调了足足十五种味碟,今天非得把太子的口味试出来不可。 到了崇文殿,几十盘不同食材和十五种蘸料,绕着四样锅底一摆,气势先给足了。 姜翘站在门外,看着宫人把食材陆续倒入锅中,完全不讲究火候,忍耐半天,终究没憋住,悄悄对着应久瞻挥手,把人叫来。 “姜主膳何事?” 姜翘直言道:“若是给使应允,可否让儿来涮锅子?这古董锅里不可一次放入过多食材,还要在熟后及时捞出,宫人们似是不太了解。” 应久瞻知道她不是奴籍,但料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对太子不利,这才破例应允。 姜翘进入殿内,澹台勉闻看见了,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愉快地挨个尝试蘸料,喜欢的留在跟前,不喜欢的推开,自有人会意,端得远远的,不碍着太子殿下的眼。 有姜翘控制着食材的熟度,澹台勉闻也吃得出不一样来,可他不会夸人,更没法开口说些什么。 新鲜的肥牛适合柠檬调出来的清香蘸料,分外爽口;手打的丸子适合浓稠的麻酱,越嚼越有味儿;八分熟的爽脆蔬菜适合浓油赤酱,这样才不寡淡…… 吃了个肚歪,他还恋恋不舍地啜饮着奶茶,就见姜翘退后行礼:“殿下万福,敢问殿下可否有时间与臣聊聊?” 澹台勉闻呆了一下,眼睛在姜翘与应久瞻之间茫然地流转,却没表态。 已经有宫人取来了纸笔,姜翘蘸墨,正要将笔交给太子,小枣的嘱咐却犹在耳边。 ——若自身口不能言当如何?由此便知太子殿下真正的心思了。 太子口不能言,所有人与他交流,都是别人说话,太子写字,难免让太子觉得心中不快,这样的不平等对先天残疾的人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故,姜翘深吸一口气,又把手收了回来,先在纸上写下问题:耽误殿下些许时间,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告诉臣,是不是并不喜欢酢? 澹台勉闻直到她写完,才意识到她在想什么。 这种独一份的关怀,让他的戒备心直接消弭。 须臾,对于太子暴怒撕纸的场面司空见惯的宫人们,竟亲眼看见,太子面无表情地接过毛笔,提笔写字。 太子写字了!太子回答问题了!实在是值得奔走相告的大消息! 在皇帝跟前活下来,怕是都不及能劝动太子写字答话来得惊人,这姜主膳究竟什么本事?殿内的宫人们顾不得别的,已经开始无声地用眼神议论纷纷了起来。
第5章 【005】 跟在工整问题后的回答,仅仅是一个“非”字,却让姜翘感受到,太子还是可以沟通的。 思索了一下,姜翘又写:既如此,昨日的酸汤肥牛、鱼香肉丝、糖醋里脊,是有哪里不合殿下的口味呢? 澹台勉闻自己也搞不懂,于是提起笔来,犹豫着写下“难说”二字。 他很想讲出自己的不适,但文字不易描述,更何况他并不清楚自己的不适是否是因为那些菜。 真的很烦,明明庖厨只要做他喜欢的那几样就好,刨根问底作甚? 姜翘写字是蹲身的,这样拉低了自己的视线高度,避免太子不舒服,同时也更容易观察到他的表情。 她趁着太子还残余些许耐心,又在纸上写道:殿下是觉得口感不好?还是食材用料不妥?亦或者是用过之后有哪里不适? 澹台勉闻没有接笔,而是细细回想自己的感受,最后迟疑地点了点最后一个问句。 歪打正着,姜翘的思路竟是正确的——太子极有可能是对醋过敏。 大抵是这个时代没有过敏的说法,亦或者是太子的症状不在体表,他又不懂得如何描述,所以至今没有被人重视罢! 想到这里,姜翘继续提问,一点一点引导着太子写下身体不适的症状,最后又把他认为自己吃了会不适的食物也盘问了一番。 花费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确信,太子对果酸不过敏,但是对发酵得来的酸——比如酸菜、醋、酸奶等,均有不同程度的过敏,食用过后,会觉得口腔里发紧,肚子里也泛酸泛痛。 这样的症状,姜翘也没见过。 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并且也不是立刻发作得很严重的过敏,太子最终能够说明白,也是他多次对比,才隐隐察觉出自己不能吃什么。 天色渐晚,太子还有课业要完成,姜翘更多的疑问,最终也没有机会问出,便只好先行离开。 周遭的人少了一些,澹台勉闻觉得自在,匆忙去做功课。 若是往常,非要他写字,还敢耽误他的时间的人,他理都不想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庖厨提问时不开口,而是写字,很大程度上取悦了他。 所有人都在说话,所有人都很聒噪,他厌烦这种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当两个人用同一支笔,在同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时,他觉得自己并非异类。 能够搞懂自己不能吃什么,也算是意外之喜。从前澹台勉闻并非有意为难他人,他的确说不清,于是这便更加突出那庖厨的出众。 意乱如麻地完成课业,澹台勉闻又取了空白的纸来,写字问应久瞻:她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 应久瞻下意识想要开口作答,却忽地想起姜翘的所作所为,于是跟在太子的字后面写道:她名为姜翘。 破天荒地,澹台勉闻笑了一下,轻轻点头。 原来不当异类是这样的滋味儿。 他应当好好感谢姜翘才是。 思及此处,他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又写道:我见她手上有疮,你快快择合适的东西送去,作为谢礼!翌日我要见阿耶,再让阿耶赏赐她! 应久瞻连连点头,鬼使神差地,竟没有答话,而是画了一个笑脸,用以表达他的赞同。 于是次日一早,应久瞻便亲自带上各式香膏与赏钱来到典膳局。 姜翘谢过后,又听应久瞻说:“今儿暮食无需准备了,殿下进宫见圣人去,再者,忌口一事也需由尚药局奉御再瞧瞧。” 如此,姜翘便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态度转变,又肯进宫,说明姜翘真的查明了他的忌口,无需再担心十日的生命倒计时了。 隔日,尚咸伏神采奕奕地来典膳局报喜:“姜主膳,您是有福气的!昨儿太子殿下又见了尚药局奉御,验明了您所说的话,圣人得知后非常欢喜,特命奴前来给您送赏钱呢!” 姜翘放下手头的活,略一歪头,笑道:“辛苦尚给使走一遭,先吃茶罢!” 她把才准备用来入菜的花茶取了一杯,双手奉上,心中却不禁骂起来:哪里来的烂福气?先有性命之忧,再费尽心思苟活,也算得上福气?谁稀罕这福气谁沾去吧! 尚咸伏并未觉得自己说得不妥,赞了几句这好花茶,才又说:“圣人关爱太子殿下,还让奴转达,往后殿下的三餐皆可无需循规蹈矩,殿下喜欢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姜翘却问:“这怕是不妥吧?殿下除开忌口,很大部分是吃不得冷掉的食物,即便满桌子菜都是殿下喜欢的,还不是选择受限?” 尚咸伏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姜主膳说得不对,若是东宫内可开火,还用愁那些个?” “圣人应允的吗?”姜翘愕然。 “正是如此!很快就会有人将东宫内的小厨房搭好,在左春内坊的院子里,虽说不能让典膳局所有庖厨都过去,但实在便宜许多,尔等起早贪黑多走的路,另加赏钱,聊以贴补。”尚咸伏笑起来,眼睛没入脸颊的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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