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大致情形与渊源,周明亦当日与他说了七七八八, 其中自然也包括贺鼎之为爱妻将贺氏山庄易名为鼎梦山庄之事。 只是,关于这位庄主夫人的其余信息,却是知之甚少。 洛梦道:“我算前任庄主的半个养女,只山庄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过我的身份。” 贺鼎之说了声:“阿姐, 我有事同你说。” 洛梦只能请萧弗和知知先用先糕点茶水, 推着贺鼎之走到了内间。 萧弗知道贺鼎之多半是要与他的夫人言明他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了。 没多久,果然听见一声错愕的惊呼:“摄政王?” 不远处,见洛梦面无血色, 贺鼎之朝她伸出手。洛梦便把手递给他,二人十指交扣, 一看便感情甚笃。只是洛梦的眼神始终有些飘忽不定,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怖的往事。 贺鼎之关切地问:“阿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还是——你不想我答应?” 这些年洛梦几乎从未出山庄半步,也不愿意与外头的人打交道,甚至不愿意听到外头的任何事。若是剑庐被皇家收编,那鼎梦山庄也就势必被摆到日光之下,不再能避居世外了。 贺鼎之想起他救起洛梦的时候,她被人牙子用铁链绑着,和好几个少女拴在一处,跪在黑市里供人挑选。 黑市里每天都有这样的女奴,贺鼎之信步走过,并不曾多留眼。 直到他听见有人疑怪道:“这丫头不会说话?” 他回头就看见那人粗鲁地用手钳握着女奴的下巴,用力掰开她的牙关,说要看她长没长舌头。 可女奴眼神木然,任凭人怎么摆弄,甚至下巴差点脱臼,都好像无知无觉一般,不声不响。 虽然活着,也像死了。 后来贺鼎之好奇不过,就把人带了回去。 他知道人牙子都有折磨人的手段,但怎么也不至于把卖钱的东西折磨到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因此特地问过人牙子,人牙子却说这丫头也是他经了几手辗转买回来的,买回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死样子了。 起初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她救活,对于贺鼎之而言,除了机关术和锻造术,他几乎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别的兴趣。 可不管他怎样好吃好喝的照顾她,给她做什么新巧的机关玩具,洛梦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他一直偷偷进剑庐的事被父亲发现,洛梦扑上来,替他挨了两鞭子。 水风吹过水榭外驳岸边的一大片灯芯草,索索有声。 贺鼎之想起旧事,眼中泛起心疼:“阿姐不想我答应的话,我就不答应了。” 洛梦此时却温柔笑笑,不但声称没有那个意思,还反过来劝他:“鼎之误会了,大好的机遇,我怎会那般作想?剑庐和贺家的锻造术不该就此埋名地底。” 缓了这一缓,她已经好多了。 缓了这么些年,也该直面她犯下的错失。 “鼎之,我想出去看看。在京州的时候就听说过吴州的水廊画舫,可来吴州这么些年,却从来没有好好赏过。” 贺鼎之颇感诧愕,自从他摔断了腿,出门就不大方便,洛梦想把自己藏起来,他索性就陪洛梦圈地自困,多年没有走出过山庄了。 他不知道阿姐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 但那都不重要,贺鼎之轻柔地抚了抚洛梦的手背,“好,阿姐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 原本知知觉着四个人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关系,但鼎梦山庄有自己的车马,无须挤他们的。且马车经过改制,侧边也开了车门,可降下木板,直接将轮椅从木板上推上去,贺鼎之便不需要从轮椅上下来,也能上车。 只是这样一来,知知始终没有找到能和洛梦再说上话的机会,对于隐瞒了洛梦真实身份这件事,她一直怀愧在心,还欠一句道歉。 萧弗看出她有些怏怏不乐,“方才聊了什么?” “洛梦姐姐问了我一些京州的事,可惜我知道的也不太多。”知知托着粉腮,闷捱捱地问,“殿下,我们这样隐瞒身份骗了人家是不是不太好,洛梦姐姐和贺庄主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 原来是在苦恼这个,萧弗笑她天真,“隐瞒身份而已,你没看出来,你的洛梦姐姐的身份也大有文章?” 知知确实没看出来:“什么身份?” 萧弗却不再说下去了:“不知,无论什么身份,皆不关你我之事。” 他此行只为贺鼎之而来,至于他的夫人,他既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可知知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揭开帘子,看了看鼎梦山庄的马车。 前方却不见马车,只见两行新鲜的车辙印子。还有再往前一些,滚滚的泥尘昏昏黄黄飞浮在空中,显然是被远去的马车卷起。 原来他们已落下了这样远。 知知惊叹道:“贺庄主好厉害。洛梦姐姐说,贺庄主的腿是为了救她,和她一起掉下了山崖才摔断的。贺庄主不仅用情至深,连改造马车也这般厉害,当真是百里挑一的良婿。” 同样是两匹壮马作牵引,知知晓得他们这辆马车已是很顶尖的配置,车轭前拴着的两匹青白杂色的马都是一等一的骏马,但才驶了这么会儿功夫就被遥遥甩在了后头,所以一定是洛梦姐姐他们那辆马车经历过改装的原因,对贺鼎之越加钦佩了。 她回头看萧弗:“待会儿若是跟丢了,偌大的杭宜县,会不会找不到他们?不过他们应该会在县城门口等我们吧?” 萧弗:“停车。” 车夫依言勒缰。 知知不解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就见他面无表情下令:“下车。” 下车?在这半道上? 难道因为她夸了别人的马车几句,殿下就不让她坐他的马车了,要将她扔在路边? 知知垮着脸,慢吞吞地起了身,委屈巴巴地看了萧弗一眼。 萧弗却先她一步也下了车。 他照旧伸手搀她,这让本已认定要靠两条腿走着去追马车的知知松了一口气,也困惑起来,完全不懂他要做什么了。 萧弗把知知怀中的阿篱往车厢里一丢。 然后解开了车前套在马脖子和胸背上的挽绳。 车夫会意,给那匹马装好了马鞍。 “你先回邸店。”萧弗翻身上马,吩咐车夫。 而后策动骢马,经过知知时大臂一展,将人捞上马背。知知才一声惊呼,便已疾驰出去几丈开外。 如此两人一马,奔骤直似蹑影追风,一路沿着山间大道而行,很快就赶超了贺鼎之和洛梦的马车。 知知第一次骑马,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速度。坐在萧弗身前,即便被他护在两臂之间,也担心一个不慎就会被甩飞出去,只能紧紧依贴着他。 至杭宜县县城时,娇挺的臀肉都好似已被颠碎了一般,腿也直打哆嗦。 明明萧弗也和她一样在马背上颠簸,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萧弗率先下了马,知道知知还没缓过劲来,便也不急着催她下来,就牵着马慢悠悠往前走,边走边等,许久之后,鼎梦山庄的马车才跟了上来。 等知知下马的时候,就几乎是被萧弗抱下来的了。 他将越发娇弱不胜的小姑娘搂在怀里,看她愁着眉头,问了一声,“怎么还不高兴,不是嫌慢?” 知知总觉得他是在蓄意报复。 杭宜县的夜才刚刚开始。 四个人租了一只小游船,撑篙的船夫只收了他们半贯铜板。 游船上的炉子正温着一壶船夫自家酿的樱桃酒,竟也是给他们备下的,旁边还有满满一缸,不拘客人喝多少。这酒钱都快能卖上小半贯铜板了。 两岸都是歌声管弦声,水里飘着廊上悬着的绛纱灯只的影子,乐女游走之间似有香粉被秋风袅袅吹下,吴州的江水就成了胭脂腻水。 洛梦看痴了:“原来吴州的景色这样好,我却错过了十几年。” 船夫立在船头,朗声笑道:“别看我今日只收了半贯银子,平日里多的是夜游的客人,就算我一人要价一贯,也有的是雇船的!但今日花魁娘子为过了秋试的士子践行,要在江口的歌台上唱十折曲子,我本也赶着去,只收你们一点酒钱也就是了!” 知知这才想起,算算日子秋试都已经结束了,秋试之后就是冬试。 本朝的进士科一共要考两次,一次在各州考,一次则是各州的优胜者同赴京州参加礼部主持的冬试,也不知道孟大哥考的怎么样了…… 船夫还在叨叨不休,可越近江口,人声就越沸腾,几乎听不见他说话了。 到了江口,他系了舟跳上了岸,说要挤到前面去听花魁娘子唱上两曲,再回来载四人回程。 反正今夜的舟客,本就多为听花魁的歌曲而来。 洛梦忽然看向萧弗。 “凌公子,你此去回京,可否帮洛梦带句话给……安国公府?”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几乎令满座皆惊。 安国公宋家,和摄政王府有婚约的宋家。 洛梦怎么会和远在京州的安国公府扯上关系? “阿姐?”贺鼎之手中的半杯樱桃酒已是洒了。 洛梦忙拿出帕子给他擦,“有没有溅到哪儿?” 萧弗此时恰恰是座中最镇静无波的那个。他随意扫过一眼歌台上莺喉婉转的花魁娘子,半分都不经心,“庄主夫人与安国公府有旧?” 好似只是提起了不相干的人,例行一问。 反而是发现原本心不在焉的小姑娘这时脊背僵挺,樱桃酒都一口没再抿了,仿佛竖耳在听。 萧弗开始饶有兴味地关注起她的每一个细小动作。 洛梦低头,握着杯子的指节都已用力地泛白,“是。” 她靠向身侧男子的肩头,寻找一分支撑:“鼎之不是答应我不察我的来处,不问我的过去么,这么多年,要多谢你为我守诺。既然如今遇到了大姑娘的未婚夫,也许这就是天意,不让我再躲下去了。我这便把一切都告诉你。” 当年她还是安国公府的丫鬟。 她和秦婆子陪大姑娘出门看京州大街上的焰火舞,秦婆子让她帮大姑娘去买糖人,等她回来,却不见二人踪影。后来秦婆子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告诉她大姑娘走丢了。 她本欲立刻回国公府禀明情况,派人一块儿找大姑娘。 可秦婆子拉住了她,问她这么回去不怕受罚么? 怕,她当然怕,弄丢了大姑娘,若是找不到的话,她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所以洛梦接受了秦婆子的建议,和她分头去找,若能找到,便算是有惊无险,可当做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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