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知知不一样, 她是殿下的妾。 实际上没几个男人容忍得了自己的女人不愿意给自己生孩子这种事, 就算殿下允许, 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藏好点,”朝露见她想要,分了她几帖药,“若连累了我, 我可不认的。” 知知一听便不肯收了:“不能连累姐姐,我自个儿想办法就是了。” 可不等她将药包塞回去,朝露却已转身取下案上的罩笼,点起了金猊熏炉里的香片。 温泉山庄的每间屋子里都配了熏香, 味道算不得合心。若不是为了中和药气, 她断不会点的。 朝露幽幽道:“真傻了不成,就算不是我给你的,若教人发现了, 我还能摘得开去?只是这药伤身,用多了往后便是停了, 子嗣上也会较常人艰难,你……” 本来该是多纯净的小姑娘,她的爹娘将她保护的很好,她什么都不必懂,兴许这辈子都用不上这样的药。 可惜生了这样一张脸蛋,偏偏落魄了。 眼前乳白的香雾逐渐升作袅袅的一线。实际上即便是这不够精细的香料,之于她们的罪婢之身来说,也是高攀。 哪里有的选呢? 朝露最终也没把话说完。 知知回到屋中,就开始寻找能藏药材的角落。早知道还是放在朝露姐姐那里好一些,万一殿下忙完了来寻她,保不齐就被看到。 阿篱见她满屋子乱转,一边在窗台上舔爪子上的毛,不时好奇地打量她。 放在装衣衫的箱奁里,不妥,容易熏得衣料上都是药味;塞在枕头底下,也不妥,殿下若来寻她,最危险的便是枕榻了…… 知知像捏着个烫手山芋,最终寻了个闲置的柜子的屉子放了进去,屋子就这么点地方,只能赌殿下不至于翻她的东西。 经这一歇憩,又喝了小半盅茶,知知挑出了一件好看的单衫作浴时之用,便准备再去泡会儿那口连着瀑布的池子。 阿爹阿娘都不曾泡过温泉,等来日团聚,个中滋味,她要好好和他们说道一番。 好让他们知道,她一点也不苦。 … 山庄最高处的清凉阁中,萧弗翻览着记有官员每日朝觐上表诸事的文书,偶有几项下面还附注着小皇帝对该事做出的决策。 临行前他让小皇帝在朝事上放手去做,小皇帝这个月就满十岁了,若论年龄,比萧别还大上几岁,至多三五年,他定然要还权于君。自然是小皇帝能越早主事越好。 但萧弗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通过了减免明年赋税的提案。 幼主登基以来,后宫实际等同虚设,省去了不少开支,国库较先帝在时更为充盈,而今年各地灾情频发,较之往年又更艰难。 萧弗亦早有此想。 看来他与小皇帝尚算是同心同德,这次南下给小皇帝预定的礼物,并不枉费。 贺鼎之的速度不慢,他们离开吴州这几日,他已加工改良了两把袖弩,派快马追送,今早便到了京州。 贵公子的爱妻自有贵公子保护,千金买弩不过幌子,真正需要一把防身的袖弩的,却是龙座上称孤道寡的幼年君主。 但对知知许诺过的东西,萧弗也不会食言。 因此他最后订下的,是两把弩。 萧弗取出其一,慢步走下山廊,江天在身后跟着。 萧弗能想象的到,小姑娘看到这把弩,会有多高兴。 毕竟连区区一只机关鸟,都让她欢腾得和只雀儿似的。 然而叩了半天门也不见人来开,萧弗一推门,便见屋中一团狼藉。 墙边柜子的一格屉子被抽开着,屉角还挂着个药材包,地上也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包。 其中一包还被咬出了好几个洞,裹着纸包的线也断了。 萧弗一转头,就见窝里的猫儿脚上勾着半截线。 药也敢咬,这是只要胆不要命的奶猫。 他提起阿篱,检查了一番,见它嘴角并无药材渣滓,仍不放心。 “叫医女来。” 富贵人家出远门,往往都会带上一两个府里养的医女,有备无患。 医女很快赶到,抓起一把药材放在掌心拨分辨别,“这是……” 医女越看越胆战心惊,不敢明说。 萧弗抱着白猫,凤目未抬:“是什么?” 医女跪拜在地,身子止不住发抖:“是,是避子汤。” 她知道这是沈姨娘的屋子,老夫人和殿下都没吩咐过,她们没人有那个胆子给沈姨娘配避子汤。 这药又是哪来的? 半晌的死寂,连空气也僵冻住了,满屋子的肃杀。 每多一分静默,就多一分的压迫。医女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 男人的声线终于重新在她头顶响起,冷似孤云:“去换个药性温和的方子。” 医女战战兢兢确认道:“可是要……替换成温补助孕的药材?” 萧弗一贯冷定的语气也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是换温和的——避子汤。” 她既背着他喝避子汤,难不成他还会暗中把她的药换成补药? 她固然冷情绝义,他却没那么下作。 况且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即便怀上了,又有何用? 就像深宫中的小天子。 这一刻,许是移怨于人,萧弗忽觉自己从前,对钟氏还是心慈手软了。 为了小皇帝的孝名,他劝过小皇帝对钟氏可疏远,却不可不有表面的相敬。 钟氏怀上段凛的时候身份低微,先皇后早逝,先帝从此无心后宫,并未因此对钟氏高看两眼。反倒因这独一份的身孕,致使钟氏被不少人打压,对这个儿子满腹怨气,生下来之后就不闻不问。 前头的几位皇子公主都比段凛年长许多,宫中许久没迎来新生儿,还是另一位妃子看不过眼,偷偷照顾了段凛几年。 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便是苦难,就连为君的好苗子,也差点夭折。 医女重新检看了药材,伏叩道:“这方子已算温和,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避子的药物。” 萧弗起身,“那便退下。” 医女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去了。 温泉山庄建在半山上,廊道也沿摹着山势。 因算是半个皇家的资产,山庄一年到头也接待不了几个来客,婢女们清闲惯了,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爱嘴碎,没事便在廊下说三道五,打发辰光。 “怪不得前些天不准我们近身伺候呢,我听说人根本不在山庄,这两天倒是在了,可也没见两人在一处啊,看来摄政王殿下怕也不大宠信这位妾室。” “你没看见那些文书一批一批地送进来?殿下哪有心思同妾室寻欢作乐。” “得了吧,和文书有什么关系,老夫人硬塞给殿下的人,能有多宠?不过我听说殿下就这一房小妾,来日若她生个一儿半女,还愁不能母凭子贵?” 萧弗自拐角后转出,脸更冷了。 私下妄议主子,还叫正主撞个正着,几个婢女吓得连连求饶。 而且,殿下的来向,似乎就是那位沈姨娘的屋子…… 萧弗毫不留情地从几人身边走过。 “不忠不敬的奴才,不必再留。” 不忠不敬的小妾,却该如何惩治? … 当天,摄政王的这么一句话进了山庄管事的耳朵,管事忙将几个婢女解雇的解雇,发卖的发卖。 能在温泉山庄这样的钟灵宝地做工,要干的活少,月钱却不少,本就是美差肥差,可这几人谁也不敢求饶,能苟下性命就是万幸了。 温泉山庄无声无息的少了几个婢女之时,知知正在瀑布底下舒舒服服泡着池子。 百尺飞练挂壁,迸溅起万颗珍珠,落在身上清清凉凉的,身遭的水却是温热。 小姑娘穿着杏子红的单衫,衫子被水打湿,一身肌雪便也半透,在沆砀的水气间,勾出姣美的轮廓。 连绣鞋都踢在了一边,可见是急着下池。 本为兴师问罪而来的男人,不觉驻步泉外,看了许久。 多天未见,知知一转头看见长身玉立之人,还吓了一跳,旋即笑吟吟问:“殿下忙完了?” 问完才想起自己浑身湿淋淋的,这烟一样的轻纱贴在身上,能挡住什么? 不过殿下什么没见过。 萧弗见她笑,呼吸就重了。 他除衣走入池中,“没忙完。” 早在他抽松衣带时,知知便咬着唇想走,听这话如蒙大赦,满是希冀地看着他:“那殿下怎么不去忙?可是乏了想歇息会儿?” 这柔柔绰绰的模样,断无一分使媚惑上的心思,最是撩人而不自知,直让人心痒,想将她手脚发软地折在怀中。 事实上,他也如此做了。 不必剥开水津津搭在身上的杏纱,瑰奇的淡樱羞粉,便已俱在掌握。 直至他修长骨瘦的指节,一路下行。 于草幽泉柔之间,谒得人间第一流的娇腻。 方笑着扳过小姑娘的脸,与她对目,从容启齿,“不是正在忙?” 知知已是水光盈目,呜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 知知是被萧弗背回去的,放下她,萧弗就走了。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和只猫儿似的蜷成了一团。 不明白今日的殿下为何那般反常,竟是用、用手…… 她半揭开眼皮子,翻了个身,才看见桌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袖弩。 殿下之前就来过? 知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床打开屉子,见几包药都还稳稳妥妥地放在里头,悬着的心才要落定,再一定睛细瞧,却发现这药包的数目,似乎和她走之前,对不上了……
第43章 报答 回府这日, 萧弗提前离开了温泉山庄,先去了一趟安国公府。 走之前江天一路跟他到门口,萧弗破天荒问:“倘若一个女子见到你时肯笑, 那是否说明她对你并非全无好感?” 抛开通身武技和不苟言笑的老成样子不谈,江天不过是个皮肤黝黑的毛头小子, 情窦都未开。 但殿下有问, 江天还是当即一顿挠头苦想,回应道:“这女子见别人笑不笑?” 萧弗道:“笑。” 江天一拍大腿:“那只能说明, 她那时心情好?” 萧弗冷着脸牵过马,令江天先回山庄, 届时跟着知知一道回府。 忽又释怀一笑, 在马上道:“问你作甚, 你还小, 不懂。” 继而纵马而去,飒沓如流星。 这些年安国公一直闭门谢客,除却政事上的必要往来,已几乎不同外人交游走动, 连门楣也要生尘了。 得知萧弗的来意,安国公宋庆问了丫鬟一声:“夫人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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