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弗终于撤去了一点施加在她身上的重量。 他没再笑了,合着一线薄唇,看着她。 知知有时候会以为自己没有以前那么怕殿下了,现在才发现他凶起来依旧吓人。 知知忍着鼻子的酸意,想和他说清楚,不单是因为不喜欢这地方她才不愿意,更重要的是她今日身子不便。 没等她想好怎么说,萧弗却先开口了。 “好一个以后。本王还以为,知知从未想过,要同我有以后。” 知知做贼心虚,顿时就觉得殿下定是发现了她藏在柜子里的避子汤,整个人一抖。 要不,怎么会少了一包呢? 可明明想好的坦陈,此时却怎么都没勇气做到了。 她低低垂下眼:“殿下什么意思?妾真的不方便,妾小日子来了,殿下不信的话……” 知知说不下去了。 萧弗却接着她的话道:“不信的话如何,知知要脱了让我亲自验看?” 他格外冷鸷,知知的眼泪扑簌扑簌就下来了。 她忽然去扯衣带,好似真要给他验个清楚一样。 萧弗覆住了她的手背,强硬地不让她再继续。 他认命地把她抱起来,抱到了矮几前,让她跽坐在绫锦包着的蒲团厚垫上。 坐去了对面,往风炉上放了只白陶茶铛,给她煎茶,“话是你起头的,裙带也是你动手扯,还哭上了?” 知知不说话,只哭着去抢他手里的东西,这些活该她来才是。 “眼泪入茶,可就坏了滋味。”萧弗叹气,“知知,不必这样委屈,真的不必。” 她听的越来越糊涂。 萧弗道:“吴州的事知知做的很好,无论身份为何,凡为国捐力者,国亦不负也。此番已有士子为沈照辛请命,故而霍从光答应提审,从不因你屈身为我妾室之故。还哭吗?” 知知睁着红红的兔儿眼,捋着他话里的事因事果,好半天才想通殿下说的是什么。 闷闷道:“多谢殿下,和妾说这些。” 萧弗继续道:“若沈照辛确为无辜,可择日抬你做良妾,知知可愿?又或者——” 知知想,良妾贱妾并没什么区别,又或者贵妾,又能好多少。 好在大约是不会有那个时候了。 她忙道:“足够了,这样便足够。” 萧弗笑着点头起身,眉间眼底,却全是冷意。 “足够便好。”他朝厢房外走去,“我另有要事,这一壶茶,留给你。” 萧弗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听她说什么。 只知道方才,她的每一声啜泣,都像一根针,扎在他血肉里。 这太不像他了。 … 萧弗走之前让列岫汀馆的人给知知准备了马车,知知等了一会儿,觉得殿下应该已经离开,就立马开了门,也准备离去。 门口的小童专门候着她,将她带上了马车。 知知回到摄政王府,仍比从温泉山庄回来的大部队要快上不少。 可她没想到的是,王府外头,也有人候着她。 来人是宫里钟太妃身边的传讯太监,他瞄准了知知从车上下来,站稳脚跟的那一刻,当即尖着嗓道:“沈姨娘,和咱家走一趟吧,太妃办了赏花宴,要请你去赏花呢。” 这小宦侍用的是“请”字,可笑容寒森森的,知知看着心里就发毛。 他和她说话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和当日来沈家抄家,带走沈家女眷的那些兵卫如出一辙,甚至笑容更为猥劣。 平日王府的大门都是关着的,但门房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人叩门就会过来应门。 知知看着紧合的大门,朝门迈了一步,谁知那小宦侍却就拦一步:“沈姨娘这是做什么,想抗旨不成!” 知知自然晓得太妃是个很高的位置,下的旨令不是她可以违抗的,可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太妃,何况她听说过有其仆必有其主这句话,本能地就觉得这位太妃是个不好相与的坏人。 眼见求援不成,知知只好搬出殿下和老夫人,狐假虎威道:“我是王府的婢妾,去哪里当然要问过主子的意思,而且殿下说了,不让我胡乱走动。” 但愿殿下和老夫人不要怪她…… 可小宦侍是半点不怕。一挥臂,就又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狗腿子。他故意掐着腔:“咱家也是奉命行事,沈姨娘这般不配合,就太辜负太妃的太爱之心了!况且摄政王日理万机,岂能用女眷赏花这般小事杂事去烦扰于他?” 他们前几日派去温泉山庄打听的人回来可说了,摄政王连一次都没进过这位沈姨娘的房间,循崇院的消息他们打听不到,温泉山庄难道还不容易么? 为了保险起见,今早他们又派人打探了一次,谁知那哨子半道就满载而归,竟打探到摄政王殿下一早就单独离开了,让这位沈姨娘自个儿坐马车回去。 看来果然就和太妃娘娘预料的那般,什么受宠美妾,都只是个幌子。 至于带人南下,那多半也是为了遮掩身份,不然又何必早早放出二人在温泉山庄的消息,暗地里却去了吴州呢? 足可见,这也不过是借人打掩护而已。 这小宦侍原本还担心,即便这位姨娘是个空架子姨娘,也有一干奴仆可以号令,动静闹大了到底不好看,谁晓得连个跟着她的人也没有。 他彻底放开了胆子,指挥着两个狗腿子就要过来架起眼前娇娇怯怯的这位姨娘。 她也是命不好—— 知知没了法子,只能避开两人伸过来的臂膀,主动走上了入宫的马车。 她禁不住去想,钟太妃究竟为什么找她呢? 会不会她其实是个好人? 知知想不到自己和宫里有什么牵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身在浣衣局的阿娘,钟太妃是要带她去见阿娘么? 可很快她就否定了。 殿下身边的韩叔、江天,远在别苑的嬴叔一家,都是很好的人。有那样的奴仆,这位钟太妃,一定不是个善茬。 瑞雀宫里,钟太妃正在美人榻上休息。 一个宫人捧着银盘跪在一旁,一个则剥着瓜子仁,一颗一颗放进银盘,供她享用。 另还有正跪在她身边给她打磨指甲边的,正捣弄着凤仙花汁预备给她染甲的。 剥瓜子的宫人服制看起来更精致一些,她的品级显然也比别人高,正是钟氏的贴身丫鬟。 她对钟太妃道:“奴婢想不明白,虽说二姑娘进宫那日说了,没见殿下平日里同谁亲近的,可殿下究竟是纳了这妾室的,您也亲眼瞧见了殿下袖口的脂粉,会不会是二姑娘害怕您不再帮她撮合她同殿下,没敢说实话呢?” 钟氏懒懒困困地没睁眼:“那位老夫人多着急,外边都是有传闻的,摄政王一贯不近女色,这回松口纳了妾,固然是为了搪塞老王妃的无奈之举,可不仅能顺了母亲的心意,还能用这妾室挡一挡桃花,何乐而不为呢?脂粉么,既然纳了美妾,睡上一睡也是男人的劣根性,转头不就忘了。” 就像先帝待她一样。 宫人小声道:“可奴婢听说,这阵子外头的士子都在为这位摄政王的姨娘请命,要为她家里下了狱的人翻案。” 钟氏嗤了一声:“也不知她走了什么运!总不能殿下大费周章南下,就为了这么个妾室,翻不翻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她气定神闲道:“你也甭再瞎担心了,我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意娴左一句右一句无非是说她容色太盛,终是祸患。既是祸患,当然要早些除去。再者说,你可知我为何这般笃定——” 她露出个笑:“婢妾之位,能有多宠?” … 断雁西风的天气,知知站在瑞雀宫的院子里。 宫人说带着斗篷等召是大不敬,拿走了她的斗篷。 宫人还说,太妃午梦未醒,让她在此等候。 可钟太妃哪里是未醒呢,这会儿精神头十足,从美人榻上下来,命人卷起了帘子,支开了几分窗扇,偷偷打量着院中的女子。 只一眼,她就知道,在容貌上,意娴确实输了。 可没关系,美则美矣,身份这般微下,也没见摄政王抬举她什么,定是个不上心的,等她敲打够了人,就把人叫进来,恩威并施一番,指点她一二,若能为她所用,那暂且留下也是无妨,还能为意娴铺路。 左右只是个婢妾,也威胁不到意娴的地位。 她命人不动声色地放下窗,躺了回去。 那日还害她在摄政王面前吃了个瘪,还不只是棋局上一颗无足轻重的卒子。且等着罢! 院中,知知站了两盏茶的功夫,就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开始想,如若她就这么回头离开,那些人会不会放她走? 多半是不会。 也不知殿下在哪儿,他的要事办完了没有。 有时候欢好完了,他会抱着她说起一些天南海北的事,其中就包括告诉过他,这宫里处处是他的暗桩,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的。 那她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连捂拢领子都不敢的样子,也进了他的眼吗? 知知不知道的是,她脚下的这方瑞雀宫是一处平地筑起的宫殿,曾经是前朝某位宠妃的居所,因而雕金刻银,白璧为墀。 当初钟太妃晋升太妃后,就是看准了这儿的华美,才指定了要搬进来。 然,前朝的那位皇帝为了日日赏看宠妃的身姿,特地又在旁边起了高楼。 数十丈外的高楼上,她心心念念的殿下正和小皇帝段凛并肩而立。 未时未至,萧弗就进了宫,给小皇帝捎去了那把袖弩。 而后就听说了,他的小姑娘竟也被请入了宫。 此刻知知面前的宫人,正是那此前剥瓜子仁的宫人,她笑道:“姨娘再等等吧,这身姿可要正,否则便是大不敬。”说着就要拿手里的藤条去打知知的膝盖,纠正她的站姿。 萧弗忽转头,对正摆弄着袖弩,跃跃欲试的小皇帝淡声道,“陛下可知,你爱不释手的那只兔子灯,是谁扎的?”
第45章 教她【修】 小皇帝好奇地歪着脑袋, “是谁?” 才问出口,眼睛滴溜溜一转,他便想到了:“是阿兄的这位妾室吗!” 阿兄无缘无故不会说起那只兔子灯, 那么做灯的人除了眼下他们看着的这名女子,不作他想。 “嗯。”见小皇帝一点就透, 萧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皇帝却更气了, 在萧弗面前,他喜怒好恶素来都不藏, 和同龄那些童稚的小孩子没什么分别,他气得直鼓着腮帮子道:“母妃身边的妙吟最讨厌了, 从前我去瑞雀宫陪母后用膳时, 还见过她扭着别的小宫人的耳朵, 将人往泥潭里摔作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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