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自身难保,只草草想了一句主仆情深,也稀稀拉拉离去。 莫聆风扭头看一眼皇帝离开的方向,同样是一声冷笑。 皇帝携魏王进入文政殿,黄义仁今日未在宫中,内侍已经出去宣召。 他在殿内坐下,随后赐座魏王,张供奉端着药碗和蜜饯送到案前,他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药碗,忍耐片刻,对张供奉道:“取锭子药来。” 张供奉连忙示意人去取,取来之后,用水化开一些,两手食指蘸了,涂抹到皇帝两侧太阳穴上,又加些许力道按揉片刻。 锭子药香气清凉冲鼻,皇帝神智暂时清明,头疼也随之缓解,吐出胸中苦闷之气,他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老二,此去宽州,除去调度钱粮、议和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他顿了顿,看向四周林立的内侍,张供奉立刻会意,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在一旁伺候。 皇帝继续道:“莫家有积年十州之财,不在京都,不在莫聆风身上,那就是在宽州莫府,取之可解国帑之难,分国朝百年之忧。” 这是他第一次明言十州之财。
第319章 重击 魏王虽早有所思,忽闻皇帝直言,心头还是一震,脑海中模糊宝山,忽然一点点真实起来。 巨大石窟中,锦蔻已失颜色,丝线腐朽,垂落在地,各色宝珠滚满宝库,其华灼灼,金银累巨万,堆积如山。 然而他却不敢附和皇帝。 宽州莫,人丁凋零至此,却还能一代代守住这个秘密,一看就不好对付。 外放宽州,远离朝堂,皇帝身体又急转直下,他本就担着大风险,再加此事,他这一趟,就走的更不安。 他悄然看向皇帝,见皇帝眉心深深一道纹路,如针一般直插山根,大约是头痛身楚,目光阴骘,眼角向下,连同两颊的皮肉也往下掉。 两鬓之上,竟凭添了白发,似乎就是这两日生出来的。 见皇帝看过来,他连忙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回道:“陛下,莫家人狡诈,十洲之财藏的颇深,臣只怕一时繁忙,手中又无人,难以施展。” 皇帝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一口痰把声音全堵了回去,连呼吸都跟着不畅快。 他攥紧拳头,用力咳嗽两声,随着咳嗽,头也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咳不出来,再用力一咳,声音空洞,像只破风箱,到处漏风。 张供奉在皇帝后背上一阵拍揉,等听到有痰音,急忙捧过痰盂,皇帝侧头吐出一口痰后,胸口憋闷之气一扫而空,有了短暂的舒适。 “朕会命黄义仁带几个人充做你的护卫,前往宽州,你在明,他在暗,配合着行事。” 魏王悄悄松一口气:“臣遵旨。” “诬告小莫的那个人——”皇帝皱眉思索,“叫什么?” 魏王道:“王景华。” 皇帝摇头:“在莫家做奴仆的那个。” 他伸手锤了锤胸口,胸口渐渐的又憋闷起来,呼吸时锣音深重,又有痰开始聚集。 “祁畅,”魏王忧虑道,“陛下,还是先请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摆手:“这个祁畅,对莫府知之甚详,带上他。” 魏王点头应下:“邬瑾要不要一并带走?” 皇帝道:“小莫自曝其短,将他留在京都为质,日后将是一大助力。” 女人,果真是为情所困,难成大事。 他胸口像是絮了湿棉花,重重咳嗽两声,仍不能解,便又是一番折腾,直咳的面红耳赤,满头是汗,才咳出痰来。 头痛欲裂。 让张供奉在他后脖颈、人中上都擦了锭子药,才稍稍好过一些。 “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喘几口粗气,示意张供奉额上缚巾,“这个心腹大患,朕不想再留给你们,等黄义仁来,朕再嘱咐他。” 张供奉拿一条黄巾子,紧紧缠在皇帝额头上。 魏王点头:“臣明白,陛下,宽州通判,是否也随军前行?” 皇帝百般不适中,也知道他是想看自己属意谁做这个通判,冷哼一声:“通判后到,你不要耽搁,明日随军便行。” 他确实属意太子的人去做通判,以此制衡没了辖制的魏王。 魏王刚要应声,便有内侍在殿门外报黄义仁前来。 皇帝召他入内,黄义仁满脸焦急之色进殿,见到皇帝后,噗通跪地,喊道:“陛下,济阳郡王遭刺,身死囹圄!” 济阳郡王没了? 魏王瞳孔猛地一缩,竟有几分不能自持,愣愣看着黄义仁,身上冷汗一层层往外透,脸上血色瞬间褪去,面色惨白。 他屁股不自觉离开绣墩,双腿半曲,不敢置信地想要起身。 御案前方传来一声重响,是皇帝手边茶盏落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宫中,不是在王府。 皇帝脑中“轰轰”作响,一把抓住张供奉手臂,头重脚轻的半起身,看向跪伏在地的黄义仁,嘴唇哆嗦:“什么?” 黄义仁直起腰,也有几分愣神:“散朝后,有人潜入大理寺狱,刺杀了今早入狱的济阳郡王。” 魏王声音尖利:“不可能,大理寺狱难道是纸糊的?随便一个人就能闯进去!” 皇帝伸手在放锭子药的碗里搅动两下,使劲抹到黄巾子上,气急败坏:“谁?谁做的?” 黄义仁垂首回答:“大理寺狱没有截住凶手,臣的人去追时,已经不见刺客踪影,只见到一套血衣,一把匕首丢在马桶里。” 皇帝脑子乱成一团,再次伸手去取锭子药,慌张之间,药碗坠地,碎做数瓣。 张供奉搀着皇帝,殿中又无其他人,只能任凭碎片躺在地上,药气在炭火气中炸开,满殿都是刺鼻药味。 皇帝死死盯着黄义仁:“没看到?” 黄义仁听到这切齿之声,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是。” 皇帝再问:“一个可疑之人都没看到?” 黄义仁情急之下,冲口而出:“莫将军府上亲卫当时路过了大理寺!” 皇帝听后,神情一滞。 他沉思良久,想到早朝时发生的一切。 明明她是胜利者,却在邬瑾一事上犯糊涂。 会不会是她? 一定是她! 他突然声嘶力竭,呐喊一声:“快去抓她,就是她!” 张供奉看他目眦欲裂,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扶住皇帝,一边焦急看向外面,只恨自己不能分身出去请来太医。 黄义仁惊吓之余,瞬间想到皇帝所说的“她”是谁。 莫聆风! 他跃跃欲试起身,却又迅速按捺住手脚。 没有任何证据,如何抓一个三品大将军? 魏王呆若木鸡,手足无措坐在原地,忽然醒悟过来,起身冲上前去,和张供奉一左一右搀住了皇帝的手。 皇帝喉咙里“呼噜”作响,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甩开钳制在自己身上的两只手,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叫太医。” 张供奉连忙奔向殿门,一边叫人进来收拾,一边吩咐人叫太医。 皇帝耷拉着眼角,嘴角抽搐,许久才平复。 国事、家事交织,君子之道、帝王之术相较,权、利制衡,林林种种,如同一把钢刀,把他的头切割成数块。 头疼。 疲惫。 这个疯子! 原来她是有的放矢,并非为爱失去理智! 这个疯子,她怎么敢! 要是他不放邬瑾离京,下一个是谁? 太子还是魏王? 他无力再思索,张开口,尽力道:“让翰林苑草诏,迁——” 他立刻想到这个迁不对,不能被人认为是外放邬瑾:“加邬瑾为宽州通判,赐宅院一座,钱一万。” 一个内侍领命,冲出药味混杂、笼罩着一股重压的文政殿,殿外虽有云开雾散之像,却还是一片死寂。
第320章 祁畅 禁宫压抑,禁宫外人心浮动,另有一股喧闹喧嚣。 祁畅非五品官,不能参加常朝,但四更敕令,早早落入他耳中。 他是敕令中“大将辱于小人”中的一位小人,自邬瑾死谏后,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在外走动,打探消息。 时至今日,他才知自己不仅不能随魏王步步高升,还要沦为阶下囚。 趁着早朝还未散,他满心苦涩,脚步沉重走到魏王府角门,叩响角门。 数声后,魏王府仆人才来开门,下人张口欲斥骂,见他身上绿色官袍,就把粗口憋了回去:“您是哪位?” 祁畅魂不守舍,推开下人,抬脚迈进门槛,后脚脚尖绊在门槛上,“啪”一声摔倒在地。 下人吓了一跳,刚伸手要扶他,他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快告诉你们王爷!出大事了!” “大事……”下人只是粗使仆人,不敢多问,也不敢耽搁,赶紧往里跑,去请书景前来。 书景匆匆赶来,见了祁畅这副模样,一个箭步踏出角门,向外张望一眼,见四下无人,才退回来,“啪”一声关上角门。 他咬牙切齿之余,挤出一个微笑:“祁侍讲,您是官身,拜见王爷不用走角门,从前门投递拜帖即可。” “拜帖?”祁畅六神无主,没留神他话中疏离,伸手拽住他衣袖,“现在哪里还来得及弄拜帖!王爷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变成这样了?三司会审,我现在怎么办?” 书景脸上笑容消失,面孔肃然,攥住他手腕,用力一扯,甩在一旁:“祁侍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您还是尽快离开,翰林院是天子私人,王爷从不与之相交,让人看见,徒生风波。” 祁畅迟疑着看他一眼,慢慢明白过来,在朔风中打了个巨大的寒颤:“你们怎么......你们不怕......” 难道不怕他在刑讯时说出是魏王指使? 书景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王爷应该怕什么?” 他上前一步打开角门,往外伸手:“祁侍讲,请吧。” 见祁畅呆呆站在原地,他一手支着门,一手冲两旁下人招手,下人蜂拥而上,将祁畅拥了出去。 门再次发出响亮关门声,屋顶一行积雪被震动,滑了下来,倾在祁畅头上、身上。 祁畅从头凉到脚,从外冷到心,在一片极寒中茫茫然迈动脚步,片刻后开始狂奔。 一鼓作气跑回家中,他扶着门框,弯腰喘出大团大团白气,拂开仆人的手,直奔书房,急切地烧毁一切可疑之物。 他知道自己收受贿赂,篡改卷宗,罪不至死,罪不可恕的就是诬告莫聆风,但他还是要烧——倘若能反口呢?不能让这些东西连累他。 火光在院子里腾起来,纸片都变做灰烬,火光映照下,他面孔通红,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如何保全性命的办法。 屈打成招还是受人指使? 亦或是求莫聆风饶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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