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绞尽脑汁,觉得每一个办法都可行,每一条路都能走,转念一想,却又是不行。 邬瑾为何要死谏? 他不怕死吗? 祁畅的神情在火光下很模糊,一点水光一闪而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后悔还是在嫉恨。 他恍惚着想:“听说邬瑾伤的很重,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陛下还会用他吗?用肯定还是要用的,可能会迁到岭南那样的地方去......他知道他的死谏,会害死我吗?” 想到“死”字,他忍不住哆嗦起来,又听到外面传来鸡人报辰时。 竟已是辰时? 早朝散了? 他让自己强行镇静下来,等火光完全熄灭,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带薄冰的水洗脸洗手,对仆人准备的早饭视而不见,回屋去换一套粗布斓衫,戴了头巾,走出门去。 他要去见邬瑾。 敕令发出,邬瑾一定也从御史台狱回了家,他要向邬瑾讨个主意,让他给自己一条活路。 邬瑾心善,一定会帮他。 天光已经大亮,天色不再阴沉,早朝已散,随处可见官轿,还有学子聚集在一起,像猴似的伸胳膊伸腿,又叫又笑。 他从人群里挤过去,听出来他们是在欢呼——原来早朝时又生出许多大事,陛下再发数道利国利民敕令,学子们认为这是一种胜利,是他们以笔为刀,裹挟皇帝而得来的胜利。 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抓他的人一定已经在路上了,他要快点走到邬瑾身边去。 这种急迫的心情让他想到多年前在朔河边,他做骡子探朔河流沙,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见到邬瑾时,心情也和现在一样,迫切地站到他身边去。 那时的邬瑾,还是个少年,对上漏舶商时,神情还有几分胆怯和软弱。 但邬瑾最后还是为他驻足,伸手拽了他一把。 当时莫聆风是何模样,他已经忘记,想来和如今一样倨傲,但邬瑾的一举一动,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走不动,人越来越多,有人站在高处,展开一卷文章,念的荡气回肠,什么“天下民,无有贵贱,皆是陛下之民”,他听在耳朵里,什么都没想。 在这一片乱象中,他眼前忽然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似乎是王景华,又似乎不是。 在他的记忆中,王景华无论有爹没爹,都是衣冠楚楚,嬉着一张大嘴,鼓着一双眼,像只蛤蟆似的到处蹦跶,但是眼前这个,却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脚上的鞋掉了一只,冻得面色发青,迎风流涕。 看起来像是遭受了一顿胖揍。 两个衙役夹着他,半拖半拽带他挤出一条道,他已经挣扎嘶吼过,此时嘟嘟囔囔,声音沙哑,很难听出说的是什么。 祁畅悄悄蜷缩起来,藏在人堆里,眼睛盯着王景华,王景华被拽的摇摇摆摆,表情木然,只有一张嘴没停过。 祁畅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是我,是魏王,不是我......” 不像是王景华在说,倒像是他在说。 一片混乱中,忽然有人被挤的踉踉跄跄,躲开衙役,往王景华身上一撞,又跌跌撞撞离去,衙役骂了一声,继续带王景华往大理寺狱走,就在此时,王景华忽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祁畅正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察觉不对,猛然瞪大双眼,看向倒地的王景华。 王景华身上全是血!
第321章 小人 惊慌失措的人群将血踩的遍地都是。 王景华瞪着双眼,惊诧在脸上凝滞,连痛呼声都没有,身体只来得及抽搐一下,就迅速在寒风中僵直成一条笔直的线。 祁畅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后退,同时一颗心狂跳起来,顷刻间,前胸后背就汗湿了。 杀人的是谁? 谁要杀王景华? 不、不是杀王景华,是杀王景华和他! 死亡把他卷入冰冷的浪潮中,随时会将他拍的粉身碎骨,恐惧铺天盖地袭来,手脚跟着发软,脑子更是变成一滩浆糊。 他想一定是魏王,魏王怕他和王景华供出他,所以要杀人灭口! 快逃。 他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头上幞头挤丢了,身上粗布斓衫皱成一团,袖子太广,衣摆过长,总是牵牵扯扯,他干脆将衣摆掖在丝绦中,把袖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 他自以为是在狂奔,其实身体佝偻,正在软成一滩烂泥,衣服没有绊住他的脚,是他自己骨头酥了。 而他的脑子还在乱七八糟的转动——也许不是魏王,如果是魏王,他刚才从魏王府出来,就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答案明明就在嘴边,却因慌乱变得不清晰,他勉强抬起脚走出去一步,结果一脚就踩到旁人脚上,他还不知情,继续往下踩。 倒霉路人一屁股把他撅进雪堆里,他摔的满嘴残雪,一时忘记往外他,张大着嘴,听高楼上忽然大喊起来的另一个死讯——济阳郡王死了。 祁畅往外吐出满口雪,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他有关系的只有王景华、莫聆风、邬瑾。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露出来:“快逃。” 往哪里逃? 他对此一无所知,从雪堆里爬起来,随着人潮走动,神情呆滞,耳中时不时传来谈论声——今日注定不平静,济阳郡王死后,宫中接二连三有消息传来,先有加邬瑾为宽州通判的敕令传出,后头又悄悄流出皇帝病倒的消息。 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他只要看到来了人,就从这一个阴暗的角落挪动到另一个阴暗角落,仿佛这样才能安全。 殊不知他此时形容狼狈,和乞丐无异,衙役从他身边路过好几次,都没有认出他。 更声响了一次又一次,他走的两腿疲软,立在一座破旧宅院前歇一口气,严风刮地,他冻的和青萝卜似的,呆着脸看四周道路,耳朵里忽然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他扭头看去。 莫聆风停在五步之外,未穿甲胄,内穿月华色领对襟罗衫,外面系一件银灰色氅衣,和祁畅同处一片阴暗之中,看不清眉眼,却能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冷漠。 祁畅不由自主往后退,但身后已是木板,退无可退,便止不住地开始打颤。 一个答案脱口而出:“你杀了王景华!” 莫聆风上前一步:“是吗?” 祁畅抖如筛糠,口不择言:“你要来杀我了!” 莫聆风再向前一步:“是吗?” 她每走一步,祁畅就越发呼吸不过来,浑身紧绷,几乎崩溃。 他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手掌心也都是汗,眼珠子急速转动,不知能否夺路而逃。 游牧卿和小窦抱着双臂,气定神闲立在左右,身上还带有新鲜的血腥气,长刀毫不掩饰佩在腰间。 重重压迫,让他喘不过气,面孔蜡黄,没有半点血色,身体毫无知觉摇晃,像是随时要晕厥。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向逐渐靠近自己的莫聆风——他一贯害怕莫聆风,尤其是莫聆风那双眼睛,一看到这双眼睛,他就心慌气短,一个字没说,就已经心虚。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散开了一部分,以至于头脑昏沉,身体麻木。 他怕。 如果他还是个乞丐,行尸走肉活受罪,倒是早死早超生,可他过惯了好日子,骨头就软的再也直不起来。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我错了,别杀我,我是被逼无奈,没有选择,别杀我!” 莫聆风已经走到他眼前,他看到莫聆风衣摆水波一样荡向自己,忍不住仰头,去看莫聆风:“别杀我,看在赵先生的份上,我也是他的弟子啊。” 莫聆风笑了笑:“可你罪该万死。” 祁畅伸手,试图抓住她脚踝,游牧卿立刻上前,一脚踹在他身上,他灰扑扑地滚了出去,很快挣扎着站起来。 他低声道:“我只是想活命!这有什么错?你要杀,应该杀掉始作俑者,我也是人啊,难道生在泥里,就要一辈子都在泥里?不配活的好一点?不配往上爬?怎么就罪该万死了?” 他委屈,声音带着哭腔,灰心丧气之下,嘶吼起来:“你们冠冕堂皇,争的不也是荣华富贵?手段比起我,凶恶万倍!你们怎么就没有罪?” 他抬手用袖子抹去涕泪:“难道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就该像蝼蚁一样被你们踩死?连死都要死的悄无声息!” 王景华明明也是一条命,可他的死在济阳郡王的死亡面前,就不值一提。 莫聆风笑了笑,毫不留情拆穿他的真面目:“你不是平民百姓,你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只是披着这层百姓的皮装可怜。” 她无视他的眼泪:“平民百姓,有小贪,有小怯,但也知廉耻,有小勇,你没有。” “我有!”祁畅急着为自己辩解,“我有!邬瑾......我一个字都没有提他,我把他摘的干干净净!” 莫聆风嗤笑道:“他本来就干干净净,只有你在自欺欺人。” 她扭头看向游牧卿:“把他送去大理寺狱,魏王正在找他,毕竟他还大有用处。” 说到“用处”二字,她看着祁畅的神情越发轻蔑:“他应该会带你去宽州,我也不想你死在这里。” 她担心祁畅死在这里,会成为孤魂野鬼,无法让赵世恒看到他的了局。 祁畅听到“死”字,就抽搐一下,任凭小窦推着他往大理寺方向走,走出去数十步,神魂渐渐归位,忽然扭头看一眼莫聆风。 他想邬瑾的死谏,其实并未成功。 成功的是莫聆风。 权利在她手中聚集,她失去约束,不再有所忌惮,手握重权、重兵,将成为新的、为所欲为的恶人,让一切拦路石都变成齑粉。
第322章 真面目 小窦拿刀柄一路将丧家之犬祁畅杵进了大理寺狱。 皇城内外已是禁卫森严,出入皆需户贴,大理寺狱更是禁军内外值守,将此处围成铁桶。 正应吴鸿喆所说,禁军、禁掖,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 眼下此处已经由武德司接管,大理寺少卿杨英,也被迫受询,亦不能干预武德司行事。 三品狱中囚犯,不幸与济阳郡王同狱,被一只只拉出来,整齐排列,轮番诘问。 祁畅一进去,便遭受一场十分细致的搜身,并且无故被摁在地上,挨了几脚。 有人拎着后衣襟,将他提起来,推搡他往里走,在路过一处阴气沉沉的堂屋时,他看到里面摆着四条长凳,凳子上安放一块门板,门板上停放一具脚尖朝门口的尸体。 尸体肥胖沉重,再加上厚厚一层寿衣,盖上寿被,越发硕大无朋。 这是济阳郡王的尸体。 他突然死在大理寺狱,陛下无旨意是否移他出去,宗正寺和礼部不知该以郡王身份给他办丧事,还是以待罪之身停他在大理寺,因此连护丧之人都没指定,只先在这里给他小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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