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圆无昧下了一半,但这笔捐助仍然是个大数字,可解决庵里数十人好几年的吃喝。主持情不自禁的感叹:“老夫人真是慷慨,果真是菩萨心肠。” 圆无邀功道:“老夫人本来只预备点上一年的长明灯,在贫尼的不懈劝说下,最后将一年长明灯延长为十年长明灯,还答应要为祖宗立个长生牌,希望能庇佑后代子孙,另外多给了二十年的香油钱。” 主持不赞许的摇头:“求佛之事重在心诚,岂可勉强施主?须知过犹不及。” 圆无嘴上称是,但心里却暗暗瘪嘴,不这么忽悠老夫人,寺里上下数十口人的吃喝从哪里来?大家天天喝露水吗?主持这人就是太过迂腐。 如此大手笔,主持不禁疑惑道:“老夫人是遇到什么难题?贫尼瞧着,国公府甚为兴旺。” 圆无闻言也回忆起老夫人昨夜的情状,大概是受了不知何人的气,待圆无去时老夫人的眼睛仍是红红的呢。老夫人讳莫如深,圆无又岂是那等造次的人,便装作没看到,只内心把祈愿的规格又提高了一档,而老夫人也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 说完正事,主持又问起吕辛此趟下山的表现,圆无自然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主持并未如想象中般责怪吕辛,反而怪她身为师尊没有尽到保护好弟子的责任,把她说了一通,又憋了满肚子气。 止水庵上下有十来个尼姑,不如国公府有扫撒的丫鬟,凡事都需亲自动手。有辈分的尼姑自矜身份,晚辈又理所当然的应孝顺长辈,因此伺候吃喝的事情就落到了年纪轻的小尼姑身上。 止水庵的香火不旺,是以新近出家的尼姑都不会选择此处,数来数去年轻一辈的小尼姑竟然只有小时候被遗弃的吕辛一个,因此所有的差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这不,此刻她刚回止水庵,身体尚未康复,就忙着在厨房里忙着砍柴洗锅、烧火做饭了。 等到大汗淋漓的煮好稀饭和白菜豆腐,累过劲儿的她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趁着其他师太用膳时分回房休息。 止水庵的厢房还算足够,每位师太独居一间,但房内除了四年墙壁和一张床塌外别无其他。吕辛累得迷糊,刚沾上床似乎就见到师傅进门,她刚要起身去迎,师傅却忽然变作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子,伸脚就朝她脸上踹。吕辛被踹得瞪大眼睛,赫然发现刚刚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主持就站在床边,凝望自己。 吕辛立刻爬起来向主持行礼,主持叫她不必拘礼,问说:“贫尼都听你师傅说了,你这趟下山可是吃了苦头。” 吕辛忙摇头推辞:“是吕辛自己不好,还连累了师门。” “都是佛门中人,六根清净,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主持说着抚上吕辛的脸庞,当年五官皱成一团的小婴孩已长成眼前清丽明媚的少女,剪落的三千烦恼丝是否仍会缠住她不放? 主持徐徐说道:“当年贫尼将你捡回来,只是代为抚养,并未强求你出家,只是后来你执意如此……如今你年岁正好,可后悔当初的选择?” “贫尼从不曾后悔,止水庵就是贫尼的家,出家为尼亦是贫尼的宿命。”吕辛表情坚定,说完脸上浮起一丝慌张,“主持是否怪罪贫尼在国公府惹出的一场祸事?贫尼绝不是有心的,也发誓保证下不为例……” 主持淡定的微笑道:“你无须过于自责,或许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既来之则安之。” 吕辛焦灼的内心被迅速熨平,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被主持轻描淡写的解开,也因此变得颇为坦然,朗声说道:“是,弟子谨遵法旨。”说罢另想起一事,又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弟子为人所搭救,可惜不知那人的身份,无法报答救命之恩。” “也许对方行善时不求回报,所以事了时才深藏功与名。有缘自会相聚,你不必介怀。” 主持说完便不再逗留,静静的离去。 吕辛反复思索着主持所说的最后两句话,然后从衣袖里掏出块一寸大的碧绿色圆形玉佩,缀着红色的绳结。玉佩的颜色绿得过分,仿佛是直接抓取了一片绿叶,所以才如此青翠欲滴。只可惜玉质不太好,摔出了不少裂纹。玉佩的表面刻有一个隶书的“郢”字,字体宽胖,和那个记忆中朦胧的瘦劲身影并不相似。 这块玉佩是她在那间上房被丫鬟扶起时捡到的,丫鬟以为是她的,而她迷迷糊糊中也顺手接过了。现在想想,应该是那位恩人的吧。不知何时,她才能有机会将这块玉佩亲自归还。她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月亮也无法回答她,只能以一轮皎洁的月光无声陪伴她。 山中的日子比之外面要过的更为缓慢,说它缓慢是因为一成不变。期间吕辛下山过几次采买柴米油盐,以往她都是和过路的乡民交换,从不曾单独去往集市。但这次,她却舍近求远,专程前往集市采买物资。 上次的国公府之行并未给她留下太美好的印象,反而格外的惧怕喝醉酒的男人。因此这次去集市,她也尽力选择有女人坐镇的商铺。她向老板娘买完做饭所需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施主,请问您听说过京城内的督公吗?他是什么人啊?是很大的官吗?” “小尼姑啊,这可不兴问啊,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惹不起那等人。”老板娘噤若寒蝉,任吕辛怎么询问也不搭腔。 吕辛并不死心,又换了几家店铺,采买后依葫芦画瓢的询问,这回老板娘更是谈虎色变,情愿不做吕辛的生意也不愿招惹这尊大神。 吕辛无法,但她又不愿下山一次无功而返,只在路上磨蹭着,却正好听到路过的乡民在探讨国家大事:“赋税又增加了!听说是要为皇上修皇陵!我看皇上春秋正盛,何必如此劳民伤财呢!” “我听说是那个九千岁提议的!他向来不干人事……”对方说着压低声线,“他知道皇帝好长生不老之术,便劝皇帝修个地宫,好在地宫里打点好各路神仙,如此才能叫阎王迟些来拿人……依我看,这都是九千岁的阴谋诡计,一旦修皇陵,他说不准中饱私囊吞多少钱财呢!” “可悲可叹!为什么国家会落到这种人手里,让这种人掌权!什么九千岁,什么督公,明明就是个阉狗!” 旁人急忙去捂他的嘴:“你小点声儿!不要命了!” 吕辛本已错过这群乡民,等她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意识到对方口中的谈论的不正是她苦苦寻找的人吗?于是连忙追上去:“几位施主请留步!贫尼有事相询。” ----
第7章 第7章 ======= “几位施主请留步!贫尼有事相询。” 乡民闻声回头,吕辛气喘吁吁的跑到他们跟前:“请问各位施主方才谈论的那位督公究竟是何人?” “什么督公,不过是只阉狗!”另一人抢着打断。 吕辛不禁皱起眉头:“阉狗是什么意思?”她直觉这不是好的称谓,为什么会被安在恩人头上? 乡民现出尴尬神色,挠了挠头发才说:“小师傅方外之人,这些腌臜事恐污了小师傅的耳朵。” “不知那位督公姓甚名谁……” 说话间一阵马蹄声响起,很快数匹骏马逼近,直冲街市而来,吕辛只得慌忙避开。 马上的主人身着锦衣,衣饰华丽,皆绣有飞鱼。他们腰间配有兵器,骑马驰骋间挥手扬鞭,在人潮攒动的街市中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毫不避讳。路上的乡民见状纷纷躲避自保,但仍有那躲避不及的,挨了鞭子。 “啊——”一声惨叫传来,吕辛回头,就见到刚口出恶言的那位乡民正被马鞭凌虐,痛苦的嚎叫着。 其他的几名乡民见状替他求饶,他们似乎认出了这群人物身份不凡,也喊道:“几位官爷手下留情!” “留情?”那打得最狠的一位官爷咬紧后槽牙,“呸”了一声,“无知草民竟然公然议论督公,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又狠狠挥了几下鞭子,那乡民叫得更加凄惨,但嘴上竟然不服输,还骂道:“有种你就打死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位官爷见状不由得打得更重,其他乡民也不敢上前劝诫,眼看那人皮开肉绽,迅速奄奄一息,出来的气比进去的气都还要多。 吕辛在这几位官爷耀武扬威的时候回忆起那个可怕的夜晚和那群轻薄的护卫,有些不敢上前,害怕重蹈覆辙,可眼看着乡民马上要无辜丧命,心中的正义感作祟,又只得硬着头皮出来。 “几位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几位施主不要杀生。”吕辛念着“阿弥陀佛”企图走进那位被打的乡民,但在各路马鞭的包围下居然近不了他的身。 “这不是小尼姑该管的事?不如继续吃斋念佛去!”那位下手最重的官爷不屑一顾的瞟着吕辛,接着挑衅似的又朝乡民的头上挥了一鞭,那人脸上又多了一道深深血痕,发出痛呼。 吕辛急忙叫道:“施主请住手!” 这时倒是有另一位面色发黑的官爷咂摸着嘴唇望着吕辛:“这小尼姑怎么有些面善?是在哪里见过吗?” 吕辛害怕被认出,忙将头撇过。 “小尼姑快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最凶狠的那位领头官爷继续施暴,而那乡民仍被虐打着,不知何时竟昏死过去,没了声响。 周围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吕辛这个方外之人在大声呼救,奈何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有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大和尚路过,咿咿呀呀的念着经,这几位和尚的身后跟着一座金镶玉的辇车,车上坐着的和尚年纪老迈,穿一身红色袈裟,看来地位颇高,似是一位得道高僧。 “前方吵吵闹闹的,发生了何事?”高僧的一声疑问划破此刻僵持的气氛。 “老和尚,少多管闲事!” “信不信连你也打!” 几位官爷不客气的驱逐道,说完一群人哄堂大笑。 “不得对我师傅无礼!”领头的一个青年和尚脸色涨红,现出怒色。 路过的乡民小声劝青年和尚不要和这群人硬碰硬,说他们可都是锦衣卫,天子鹰爪,得罪不起。那青年和尚闻言小跑着冲向辇车,同那高僧耳语了一阵。 这时,刚被打昏的那位乡民隐约清醒过来,发出了低吟声,吕辛急忙跑过去扶起他:“施主,你还好吧?” 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捂着胸口兀自摇头,脸上纠结成一团,难辨表情。 那位最凶的官爷跳下马来,提着鞭子靠近他们,看样子是还要继续虐打,青年僧人忙劝道:“施主快住手!” 那人的脚步根本不停,依旧拖着鞭子往前行进,即将走至吕辛与受伤的乡民身前时,那位高僧也走下辇车,只见他须眉皆白,瞧着得有七十来岁,但精神矍铄,走起路来竟不曾佝偻腰背,反而如松般挺直,经过之处似拂过一缕凉风,不自觉叫人生出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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