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高僧走到吕辛二人身前,先是瞥了受伤的乡民一眼,然后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他们,又将目光转向心狠手辣的行凶者,蔑视道:“原来阁下是督公的属下,只是不知督公如此放纵属下当街欺凌弱小,殴打无辜百姓,甚至连出家人也不放过……他日待老衲禀告皇上,想必督公也难辞其咎。”说到皇上时,那老僧还抱了下拳以示尊敬。 “你是何人?”先前颐指气使的官爷闻言一愣,握住鞭子的手一瞬僵住,不明白这和尚究竟是何来头,怎么忽然提起圣上,敢用圣上压督公。 “不如去问你们督公,老衲法号智兴。”智兴微微一笑,颇有佛祖拈花微笑之态,又伸手拂了拂长长的胡须。 “智兴?”这位锦衣卫领头人在脑内飞快排查着人选,锦衣卫掌握着整个京城的耳目,似乎过去未曾听过这一号的人物。但自己离京甚久,若京城中又新崛起什么人物,那也是有可能的。他在心中细细思量,只觉智兴这个名字似乎在返回京城时隐约听到过,但又实在不知他是何大人物,怕不是那等浪得虚名之辈,在此处狐假虎威吧?正踌躇间,刚才从未放在眼中的小尼姑竟然忽然对着大和尚插话说:“此事跟督公无关,还请大师不要冤枉好人!” “好人?”澄定先是吃惊的瞪大眼睛,而后去瞧这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小尼姑,见她面上倔强,不禁笑出声:“老衲没听错吧?” 锦衣卫不忿这臭和尚自抬身价,粗鲁的将鞭子往地上一甩,发出清晰的“噼啪”声,瞬间尘土飞扬,就连地面都略略震了震。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后,那人怒声说道:“臭和尚!你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你以为你随便吹几句牛,就能把我吓到吗?就凭你,也配跟督公相提并论?还说什么面见圣上,简直荒谬!” 那老和尚也不恼,仍旧是面带微笑,反倒更衬托出对面的气急败坏,只听他说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有没有说谎,施主回去一问督公便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有话快说!” “只不过督公现在大概正在为某事忧心头疼,顾不上老衲了。” “神神叨叨!你这臭和尚快让开!这个不知死活的贱民居然对督公出言不逊,你若是维护他,就是公然与督公作对!” “老衲不欲与任何人作对,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说也奇怪,这智兴并未如何盛气凌人,一直好言相劝,但竟隐隐有震慑之感,逼得那识人无数的锦衣卫也不敢将他当做一般草民看待。只不过这位锦衣卫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来跋扈惯了,又如何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名僧人低头,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正要逞强时,突然从另一方向奔来一匹快马,马上之人所着的衣衫与这些锦衣卫所着服饰一模一样,只听他急促说道:“汤威!你怎的还在此处耽搁!是又惹事了吗?督公已从宫里回来,紧急召你回去复命!” 汤威此前带着一队人马,领督公的命令去往京城之外办事,今日事毕才返回京城,哪儿知偏那么巧,撞到街市之人非议督公,自然按照从前的秉性将他们一通收拾,反正死几个平民百姓不过如同死几只蝼蚁。离开京城月余,他并不知道朝中局势已出现了变化,也不太认得眼前的这位高僧是何人。 “是!”汤威急急应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逞一时之气差点误了大事,便收起鞭子,又对那受伤的乡民放了几句狠话,这才跨上马匹。 而那传话的锦衣卫见到有僧人在场,还打圆场似的说道:“原来智兴大师也在这儿。” 智兴见汤威调转马头欲要离去,便中气十足的回应说:“还请施主转告督公,好好管教手下,这次若不是恰巧被老衲撞上,你们锦衣卫怕是又要沾上人命。” 汤威本已不欲计较,一心只想返回觐见督公,但听这臭和尚又在此处指桑骂槐,忍不住驳道:“锦衣卫沾上的人命自来不少,但从未杀过和尚,你这臭秃驴是想让我今日破戒吗?” “大师说笑了,锦衣卫可不是滥杀之人。”过来传话的那位小哥面上浮起笑容,又装出严肃的模样对汤威说:“兄弟,你可不能同大师乱开玩笑……还请大师千万不要见怪。” 汤威心里忽然打起鼓来,为什么要对这个无名无姓的臭和尚如此礼让?难道他真有厉害之处? 疑窦未解,却无形中化解了双方的争斗,汤威挥一下马鞭,冲着返程的大队人马说:“走吧!” 眼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去,街市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屏气凝神,重又热闹起来。那位受伤的乡民被其他几位同伴抬起送往医馆救治,临走之前不忘感谢智兴大师的救命之恩。 等到僧人、锦衣卫与乡民都消失在视野中,吕辛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忙叫道:“等等……督公……施主还未告诉贫尼,督公姓甚名谁……”可转头望去,哪里还能见得着半个人影? 吕辛失望不已,这趟出门似乎离答案无比之近,但今天的见闻又令她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或许那个追寻的答案与她所想象的答案存在天壤之别。 若有所思的在街市逛着,吕辛碰运气般走进每一家医馆,却再未遇上可以解答她的那位受伤乡民。天色渐渐变晚,街市的铺子也陆续关门,就连行人也纷纷归家,只剩下打更的人在提醒着出城关门。眼看再也耽误不得,吕辛只得拖着采买的两大篮东西往城外走,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子江山。子江山上素来人烟稀少,夜深了更有野狼出没,若耽搁更晚只会更危险。思及此,她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刚爬至半山腰,吕欣稍喘了口气,澄光寺近在眼前,绕过这座寺庙,再往上攀爬一阵,不久即将到目的地。松了松心头后,她坐在一棵大树后稍事休息,刚擦了擦额头的汗,忽然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只见一群人穿着夜行衣围住橙光寺,似乎在计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吕欣不禁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带头的那人叫嚣道:“智兴那老秃驴竟敢跟督公作对,现在就让他尝尝苦头!”说罢点起火把,往澄光寺周围的枯丛中一扔。 那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吕辛刹那间回忆起来,这不就是白天在街市巧遇的那位叫汤威的官爷吗?他是督公的人。 还不待吕辛涌起半分欣喜,汤威的的手下也纷纷燃起火把投向黑夜,在夜色中亮起点点星光,很快那束束星光化作带长尾的流星,将寺庙烧的火光大起。 ----
第8章 第8章 ======= 寺庙瞬间起了大火,火势迅速扩大,橙光寺俨然成了架在火上烤的肥肉,越烧越烈。黑夜像是被大火烧开了一个裂口,越来越亮。 “失火了!” “救火啊!快救火!” 寺庙内传来一阵呼救声,接着是忙乱的脚步声。 “该死!”汤威啐了一口,显然未想到寺里的僧人这么快就发现失火,因怕被识破,只得带着夜行人悻悻离去。 寺庙的大门很快被打开,躲在暗处的吕辛瞧见几个衣冠不整的和尚提着水桶从寺中冲出来,瞧那仗势,大概预备去附近的小星湖打水救火。智兴方丈随后也被小和尚搀扶出来,只是他的须发皆染上黑烟,瞧着狼狈不已。 众人皆自顾不暇,也根本未发现在躲避在旁的吕辛。吕辛瞧见僧人们合力救火,而智兴方丈也脱离危险,不禁放下心来,悄悄往山顶攀去。 半山腰的热闹并未“吵醒”居于山顶的止水庵,返回厢房时,吕辛默默捋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明白督公的手下为什么要半夜火烧橙光寺,万一僧人没有警醒察觉,岂不是会闹出人命? 她心头生出无数疑窦,却理不清半点思绪,唯有无奈的坐到榻上,从枕头下拿出那枚玉佩,轻轻抚着那个“郢”字。夜凉,玉质亦冰凉,肌肤陷入凹槽的瞬间,她情不自禁的说道:“督公……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 金銮殿。 圣上朝宗斜坐在龙椅上,静听着栾郢回禀有关修建皇陵的进度,从何处采买了玉石,又从何地采买了樟树。朝宗五十多岁,但保养得益,瞧着不过四十来岁,他的祖宗以武功夺天下,传至他这一代时只需守业,是以从未上过战场,身板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硬朗。深宫二十年,与朝臣玩的就是心眼,是以他的双眼往往眯着,总是探究的模样,却不愿被任何大臣瞧透他的心思。 栾郢身居高位,但面对圣上却不显谄媚之态,不似其他的大臣觐见皇上时恨不得将腰弯到地底下去,连模样都看不出去。此刻栾郢着一袭黑袍,袍子上绣有几株箭竹,葱翠郁立,在黑色的萧杀中平添几丝傲骨与生气。他的眉微垂着,敛尽平日目光中的慑人。 见栾郢不卑不亢汇报着采买的详情,朝宗不耐烦的摆手打断道:“这些小事你就不用禀报了,你拿主意朕信得过。朕问你,皇陵何时才能动工?” 栾郢恭敬答道:“启禀皇上,还有贵重木材与玉石未采集齐全,但并不影响皇陵的修建,二者可并行不悖。皇上可于下月选个黄道吉日,宣告皇陵动工。” “还要一个月?动作也太慢了,从你提议修皇陵至今已快三个月,”朝宗有些不满,在龙椅上调整了坐姿,接道,“你难道不记得智兴大师说过,下个月星相有异,与朕的属相相冲,不宜大兴土木。朕命你,加快工期,这个月就必须开工!” “可是……” 栾郢犹想再争取宽限几日,但皇上说一不二,更何况事关他本人的福祉,又如何能轻易听劝?栾郢只得应是,又将这笔账默默记在了智兴的头上。 说也奇怪,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的老和尚,乃因本地官员知晓皇上近年爱好长生不老,便将这古稀之年的老和尚引荐给皇上,吹嘘他有天下罕有的养生之法,又是修佛之人,只怕掌握着修仙的奥妙。如此天花乱坠的吹嘘一通,这便引得圣上上了心,非亲自见这老和尚一面不可。而自从圣上得了这老和尚,先是给本地官升官,让他平步青云,直接从九品芝麻官一跃晋升为。工部尚书正二品,省了二十年辛苦耕耘。 而那地方官说也奇怪,升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保举国公府世子谢赟,说此人是难得的人才,而皇上龙颜大悦居然答应了,这便把谢赟安在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上,竟比国公府先前要为谢赟谋取的职位还要高。 原来,这小小的地方京官竟然是国公府的人。 栾郢一下子被摆了两道,抢走两个肥缺,会意过来后颇有些恼羞成怒,但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老和尚不知给圣上灌了什么迷药,俨然成了圣上眼中的红人,连自己都快要靠边站了。更叫人气闷的是,这老和尚处处针对自己,总跟皇上说栾郢杀气太重,作孽甚多,劝皇上撸了他的权力,扬佛抑制杀戮。这怎么能叫栾郢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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