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要这真心,那我让有心人收好,这总不是错吧?”帝渚深深注视他,转眼间又恢复成了往日恭敬疏离的态度,向他拱手拜伏。 “请陛下赐臣二人随行,从今往后若无旨意,臣便困守定安不出,永生永世不踏足皇城一步,只愿隔着千山万水,红尘万丈,祝皇上福泽绵长,江山永固。” 帝渚贯来隐忍又沉默,几时与他掏心掏肺说过这些话?倘若她早坦诚说出心里话,也许现在就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苦涩的滋味从口腔迅速蔓延至心头,听完这些话的皇帝不可否认的确有些后悔。 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人生没有回头路,就算再来一次他们仍是殊途。 不会同归。 皇帝默默盯着帝渚看了很久,垂眼望着帝渚顺从臣服的五官,无动无波的眼眸,启了启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又是良久,才缓缓的吐出一个字。 “准。” 入殿不过才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再出殿门却有种恍若隔年的错觉,帝渚刚一走出殿口尚未适应头顶上的明亮光线,便见姜涞与落雪衣衫不整的站在不远处的宫墙下。 两个人今日受的惊吓足够,又被皇帝突然间赶了出来,从出殿到现在都没回过神,傻傻的如同木头人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见到那人立在宫墙下,青衫红墙,静谧美好的就像是一幅画,任红尘扰乱万丈也有岁月静好,世间安稳,帝渚纷乱的心瞬间得到了抚平。 她慢步走下台阶,一直走到他们面前,看见姜涞的衣物凌乱,随手披上的衣领歪歪斜斜,好片春光泄露,她便伸手给他细致的一件件理好。 姜涞怔楞的望着面前的人眉眼低垂的给他理衣,眸光流转,柔情肆意,心都因此而方寸大乱。 随即再想起她为自己所做的事,任是再坚固的冰心都能生生的碎了,哪里还能不知她对自己到底是何心意呢? 以前他不敢确认,认为是自己奢望,是自己白日做梦,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连相信都不敢相信,明明这是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好事的,怎教他敢信是真非假呢? 待帝渚给他把衣物理好后,抬眼就见姜涞一眼不眨的凝视着她,眸光如水泊斑斓,嘴唇嗡动,想说什么却无话说起。 她便含笑对他道:“姜涞,我身上这会儿没有糖了,以后再补给你千颗万颗好不好?” 姜涞听后再次愣住,因了这话心头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是涩是甜已经分不出了。 他还要再问什么,帝渚却是突兀倾身在他额前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便毅然决然的转身出了承乾殿,一去不回头。 帝渚这一吻落下,竟与那夜梦中的温柔感触完整重合在了一起,姜涞顷刻间恍然大悟,他目光急迫的追向在风中远去的那抹缥缈身影。 即使那抹身影消失在了远处看不见也久久不愿收回,而待他再收回时看见的,是殿口处倚门同样凝望远方的削瘦身影。 俊俏年轻的青年郎君正身着单衣抱臂轻巧的倚在门沿上,眼光幽深的望着早已不见人影的远处。 虽然面无表情,但他姿态随意,腰段挺拔,好似一座高傲无情的金玉菩萨,冷目不屑的看着远离他而去的信徒使者。 但,很孤独,孤独的清冷,且可悲。 次日上朝,帝渚主动请辞远赴定安守卫边界,非御召决不回京,皇帝想也不想的应允准奏,接着两人火速定下时间明日清晨就动身出城。 君臣二人配合的默契无比,整个过程费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旁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事就铁板钉钉! 皇帝金口玉令,出口就一字改不得,遂又当场洋洋洒洒的写了圣旨宣召百官,这事就是彻底按了实锤,举朝闻此哗然一片。 年迈的郑国公万突受此番惊吓,差点当场一口气没抽上来而昏了过去,又引起了新的恐慌纷扰。 这凤歌的天,大变了。
第105章 一百二 当日,帝渚回到将军府向众将士宣告圣旨的急迫性,明日清晨就举府搬离,到定安扎根落户,处理匪乱,保卫边界安宁。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道圣旨的真正意思,定安离皇城具有千里之远,又地势偏远,土地荒野。 这说是去镇守边界,安置民乱,但其实就是把人死死锁在了那里,离得山高水远的,与皇城再无半分干系。 众将士们听完后最初个个如傻如痴,不敢相信他们回皇城还不足两年就要再度远走他乡,等他们再明白过来这道旨意的意思后,不难理解将士们就纷纷闹腾开了。 唯独帝渚身边的几名亲信心腹沉目不言,恭手静待。 昨晚帝渚回来就给他们把这事说了,他们当时知道后的反应比起他们只重不轻,纵使心里再是不愿不甘。 可帝渚十分坚持,他们也无权置反将军的决定,只能乖顺的依从。 帝渚明日就要远赴安定的消息并没有在民间引起纷争,是因为皇帝强制压着不让消息过早流传出去,想让这件事逐渐被凤歌的百姓们接受,免得引起民间争论纷纷,动荡国家的基石。 自然,帝渺也是不知道的。 帝渚也不忍心再看一次帝渺扯着她的衣袖痛声哀求她别抛弃自己远走。 何况这一走也许再不回京,帝渺又是作为人质被放在皇帝眼下看管,皇帝绝不会准她离开皇城一步,她们两姐妹这辈子许就再无相见的缘分了。 帝渚自认为自己做事天不愧地不愧,对得起世间的任何人,却唯独对她的亲妹妹愧疚有加,且无法弥补。 当夜,内力大失还未彻底恢复的帝渚让三娘扶着她偷偷躲到了公主府的屋檐上看望帝渺,想在临走之前好好的再看她一眼以作永别。 翻墙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快临十五,这夜的月亮又圆又亮,银银若盘,帝渺与柳园这对小夫妻贪玩又活泼,竟是避过了下人们的监管,裹着厚厚的披风在自家后院里赏月。 她一边抱着热烘烘的小暖炉一边缩在躺椅里啃零嘴甜食,小日子过得好不安逸,浑然不知她的亲阿姐即将奔赴远方,此生都难见一面。 小小的院中,柳园坐在帝渺身边,正任劳任怨的给不喜欢吃果皮的帝渺仔细的剥着葡萄,而帝渚这个娇惯了的帝姬就只负责吃。 她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手里还不得闲,抓起柳园刚剥好放在盘中的果肉往嘴里塞,吃了没两口忽然拿着吃了一半的葡萄碎碎念叨:“哎呀,阿姐最喜欢吃葡萄了,我好久没见过阿姐了,柳枝啊,咱们明天去给阿姐送葡萄吧!” 好脾性的柳园忙着给她剥皮倒茶,闻言也不做反驳,只笑着应好。 殊不知就在他们斜方不远处的墙头上,一黑一红靠着高冠树木的遮挡在墙头坐看了他们许久。 帝渚只是内力缺失,耳觉仍是灵敏,帝渺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不禁心口发软,险些犯了冲动。 她深深望着那亲亲热热的一对小夫妻好一会儿,确认把两人的面目五官死死刻进了心里后,她不忍的转过脸,对着旁边的三娘摆了摆手。 三娘会意,把帝渚小心扶起带着她从墙头一跃而下,两人的身影在银银月色下很快沉归与黑暗里。 翌日清晨,天际未明,帝渚就领着三百亲兵卫,数驾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 随行的人员不多,除了她的三名亲信外,就多了一个姜涞与落雪。 不错,落雪就是她向皇帝请求赐下的另外一人。 因为将军府与城郊外的八百将士需要有信得过,有威信的人代她管理,帝渚欲从林川等人挑两个留下,亦作为她留在皇城的耳目。 但让哪两个人留下呢? 帝渚还尚未决定好,昨晚入夜时分在春冬与霍燕就结伴来到主院,主动请辞留守皇城。 帝渚问他们理由,在春冬先说道:“将军,定安虽是偏远,但百姓淳朴,边界安宁,你用不着属下再为你出谋划策了,皇城却不同,人心多如牦牛,将军走后,这后方自然不能让将军忧虑才是。” 说着他停了一下,大概也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说服帝渚,索性开诚布公,爽快坦白。 “属下想要留下的原因是欲为将军护好后方不假,但也因这么多年属下追着那个人追累了,以前是同在屋檐下日日瞧着舍不得,如今既有了这个机会,就想趁此好好的冷静冷静。” 然后霍燕说道:“将军,属下没什么舍得舍不得,只想在此处专心练武,学文识书,做一个强者保国卫家,等到有朝一日属下不负君心成为真正的好将士,好武兵,属下才敢来投奔将军,方不负将军这些年的辛苦栽培!” 听完两人说的话,帝渚无话可问,沉默半刻便颔首应允。 于是今早启程,帝渚身边的心腹将士只剩下三娘,林川,宴几同三人。 少了几年过来堪比为伴为亲的在春冬与霍燕两人,三人的情绪都不太好,尤其是往常满口皆是浪言浪语的林川,一路下来少见的一个字没有说过,活像被拔了舌头的哑巴。 大清早的初阳未起,天色昏暗,寒霜悬挂枝头时,乌泱泱的一群人悉悉索索的出了城门。 郊外广阔荒凉,唯能听见细索踏地的马蹄声,坐在马车里的帝渚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眼,但见天幕阴沉的能滴出水,高高雄伟的城门伫立在沉沉黑幕下岿然如山。 这偌大辽阔的皇城城郊,除了守门的士兵便只听寒旗啸西风,再无一人为这群即将赴重远走的将士们送行,这一幕着实凄清到了极点。 纵使有人来送行又如何呢? 来的人若是假意假情,便显得可笑虚伪,来得若是有心人,除了徒增不舍与伤悲再无他物,倒不如不见尚且不至于难忍别离。 况且帝渚也没期望谁能来给她们送行,只想再好好的看一看这才会一年不到的家乡外貌,免得多年后突然回想起时却忘得一干二净,实在可悲。 其实她对这陌生的皇城没有多少感情,放心不下的唯有一人罢了。 家何处不是家呢?有心念之人在的地方才算家,可惜天不随人愿,地不留人根。 心念此处,帝渚长叹一口气,便放下了帘子。 她低头看见正懒洋洋靠在她腿上睡觉的松子,好歹舒心了些,伸手摸了摸松子的头后就闭眼摒除杂念,开始专心打坐。 同时,高巍峨峨的城楼上,有抹淡黄的削瘦影子站在厚重的城柱后,一直默默目送着城下的一群浩然的乌泱人马逐渐往远处飘去,越远越小,越小越淡。 最终化成了一点融入深海的水墨,消失在了起伏的地平线里。 几日后,皇宫忽然放出消息,皇帝的心爱男宠与大内总管姜涞接连病逝。 众人听后却毫不关心,照旧如故,终归这偌大的皇宫没了谁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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