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意爬到脸上,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他今日的耐性竟然也极好,偏着头看看她,再喝两口桌前的茶,修长手指转着杯口,怎一个怡然自得。 姜梨心里这个气,心说就不该找这么聪明的,你想什么他都知道,没想到的他就给你挖坑。他们这话题不就是从他说的“别人”挑起来的吗? 您就说这人多歪吧,自己挑的话头她怪别人,但她也确实把自己说的没退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当然是——好朋友的关系。” 亏你说得出口。 “你跟好朋友,这样?”阁主慢抬眼风,手里还攥着她的手,准确的说是她主动伸过来,他握住的。大半夜在一起喝茶,住隔壁,还有那些不受控制的亲昵。 他不常用兵器,手上没有厚茧,指腹光洁温润,有玉一般的质感,缓慢摩挲她的手背。 姜梨想抽手,付锦衾一只拇指压在她手背上,没怎么用力,但是姜梨抽不出来,试了两次就放弃了。 他撩她,每一下都留下深刻的痕迹,像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在掌心里蹦跶。 她梗着脖子“嗯”了一声,干脆盖棺定论,怎么了?她跟好朋友就这样。 “有几个这样的好友。”他漫不经心的问。 别的话都能瞎扯,就这话在他这儿不能瞎扯,姜梨知道这人小心眼的程度,破罐子破摔的说,“就你一个。” 挺好。 又问,“打算好到什么时候。” 姜梨顿了顿,这个问题是她最不想回答的。她早晚要与陆祁阳一战,即便身体恢复至全盛,也没有十分胜算。陆祁阳是当今武林唯一一个修上天境的人,遑论身后还有三十六门派支撑, 她现在伤势未愈,不会贸然送死,可待身体恢复之后,会另有一番打算。 她不是一个能陪他很久的人,自知命短,也知放不下他。 “活到什么时候好到什么时候吧。”但她会努力的活着,非常努力。 过去活下去的意义是复仇,现在多了一个理由,是他。 姜梨说完以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道,“这些话是不是应该你先说。” 表面心迹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男人先说吗? 付锦衾慢悠悠地在她手背上打圈,不在意道,“谁说不一样。” “那也应该你说。” “好。”姜梨没想到付锦衾这么从善如流,她愣着神被他拉过去,跟他坐在同一把长凳上。柜上留着一盏灯,折玉、听风早下去了,光色不亮,遥远一漆灯火,将四周对比的更为昏暗。 月白长衫松散在他身上,比平时随意,又比平时更显真切。 “你是不是就等我说这些话呢?”她忽然瞪眼,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心思实在很不如他。 不傻,就是开窍有点晚。付锦衾轻笑,“还听不听。” 姜梨说听,傻都犯完了,总得要点什么回来。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是两个人谁都没正经爱过什么人,在姜梨心里,除师父太师父以外,就是与童宗弟子的同门手足之情,没接触过男女之爱。付锦衾这儿就更空白了,父母亲人,师父师兄,本来感知到的爱就很少,还一个个的相继离去。 没人教过他们怎么爱人,也没人讲过该如何爱。 都是盲人摸象般的摸索,凭着一颗赤诚之心,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把一个人装进心里。 他说,“我得到的不多,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在失去,所以对人对事很少强求。我以为我会在乐安终此一生,没想到你会无预无兆的出现。我没想过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上一个疯子,没想过我会拿着两瓶金创,去看一个被狗咬伤的女人,没想过会大半夜翻墙,没想过会为一个人操这么多心,更没想过这个人对我这么重要。” “我本不信宿命一说,有你之后反而信了,你我都是防备心极重的人,若是以真实面目相见,不会走到今日。我是极贪心的人,你要一生,我给一生,没打算给你后悔的权利。” 他说:“此心只此一颗,现在如何,将来便如何。” 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承诺。 姜梨将他的手攥得很紧,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正式,明明那么通透的一个人,许下这么穷尽一生的承诺,明明可以抽身,却选了这么笨的一条路。 “你怎么跟我一样傻了。” 他半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将她的碎发掖到耳后,手指顺势划过脖子,轻轻刮了一下,“所以不能轻易跟傻子玩儿。” 这手像有魔障,刮得她身上一颤,浑身都起了一层栗,心里似凉似热,难得没跟他还嘴,“只怕我一生太短,不够还你深情。” 付锦衾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不谈欠还。” 视线下移,她是个娇贵东西,只是轻轻一划,脖子上就留下了道浅浅的红痕,他偏头,吻到了那条红痕上,缓慢游走。感受着她跳动的动脉,和她身上滑腻如绸的香。 她呼吸一窒,全身都在紧缩,她像被咬住脖子的猎物,紧张到手指微曲,“做,做什么。” “跟我好朋友讨点甜头。” 他舔上她的耳垂,轻轻含住,她眼里出了一团水汽,被这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触感迷了心。 “不是说,不谈欠还吗?”音色小小的抱怨,爱他的亲昵碰触,却有点口是心非。 “这方面不算。” 他找上她的唇,他对好朋友有欲望,其他都可以欠,只有这个不行。 窗上映出两朵花影,窗外是两朵并蒂而开的玉海棠。 香艳又惑人。 南城一战之后,乐安城就犹如烧开的滚水里扎进的一坨冰,忽然进入到一个冷静期里。锅底生着火,没人知道冰水什么时候会再开,但这平静是扎扎实实的,连打更的拂尘老道和老猴子磐松石都有了融进乐安的趋势。 “我今天去买菜,那个张家大姐又多给了我一把小葱,你们说她是不是看上我了。”老道经常帮其忍买菜,每次回来都要念叨两句,大家都知道他想听的是“是”。但是没人搭理他,时间长了听得耳朵开始长茧就干脆戳破这层窗户纸。 “那是因为她们家菜卖得最贵,旁人一文银子三把,她那儿只给一把半,有时还缺斤少两。但凡有冤大头买她的东西,她都会搭点不值钱的小葱,下回你再去一准还送你。” “那她给我也比给别人的多。”老道把菜甩灶台边上,是个经不得说的‘心里美’,说完还搡磐松石,“你说对不对?” 磐松石瞥了他一眼,从怀里翻出几文银子,看着天色招呼门下弟子,“走走走。” 老磐头儿手下还剩六个孩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左右,南城之后就彻底住在了酆记。孩子身上多少带着点伤,好在都无大碍,脸上青青紫紫,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结了痂。他们平时没有旁的消遣,唯一的乐趣就是去长盛街那一片看耍猴。 其忍觉得他们照镜子也能看到,但因最近相处的不错,就把这句缺德的话给咽下去了,转而去说老道,“人家都看猴去了,你干嘛去?” 岁数大的人觉少,三两时辰就醒了,俩老头晚上打更,白天还有好些富余的时间需要自己打发。 老道用拂尘扫了两下衣裳,“我比他高雅,跟林令到茶馆听书去。” 其忍在灶台上忙碌,“上次不是说他们馆子里那个张修极没了吗?她侄女还是外甥女的,还来咱们这儿买过一口棺材,现在还有人说书?” 老道说有,“现在就是他那外甥女在那儿说。” 说到张修极这外甥女倒也有趣,长得挺小家碧玉一个姑娘,就是嗓子极粗,一说话就跟破锣开嗓似的,张修极死的那天她来酆记买棺材。当时铺子里只有他和老顾在,张修极那外甥女儿往地上一跪,不知道看他们俩谁像她舅舅,忽然掩面一哭,差点没把老道吓死,以为谁家驴没栓稳成精了呢。 老道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山月派司令柳玄灵,是曾经跟他们定下盟约又中途逃跑的人。老道没亲眼见过她,都是连记从中传信,而且柳玄灵确实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南城那次她受了很重的内伤,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回去,又发现她“舅舅”死在屋里了。乐安城那些街坊都很热情,一听说张修极死了,全都跑来安慰她这个孤女,她又只能打起所有精神少为她“舅舅”哭丧。 吴正义给了她五十文铜板让她发送他舅舅,不是忽然有了良心,而是要她继续留在茶馆说书。乐安城会这手艺的人没几个,张修极死后,吴正义手边就没能用的人了。 “但是我这嗓子。”她的声音一直恢复不了,衔音玲没有用武之地,上次跟天下令交手,也是败在这副嗓子上。 “嗓子有什么关系,林爷不就总找你说书吗?会讲故事就行。”吴正义倒不嫌弃她,说书这事儿需要真功夫,会说的好过不会的说,会的不及说的好的,“赵宝船”属于好的一类,吴正义至今都记得那夜的鬼故事。他愿意单独给她开个午夜场,没准生意比之前还兴隆。 留下来对柳玄灵来说是好事,周遭的人越接受她,她越能扎根进乐安。于是接下棺材本,拜谢吴正义后,她就含泪出门直奔酆记而去。 她肯定要在这里买棺材,她得看看她师父还活着没有,如果活着,就顺便让他看看她也活着呢。但是她要来酆记就不得不吃药,一吃药,她那嗓子更没好了。 其实柳玄灵来酆记之前也是忐忑,不是怕姜梨,也不是怕一手灭了天下令的付锦衾,而是怕她师父会死。 南城那次她逃走以后折返过一次,之所以没有贸然冲出来,是在路上看到了付锦衾的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救姜梨,姜梨身边的人应该也会平安。 可她不敢确定她师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所以当她在酆记看到活着,只是脑门上肿着一颗大包的顾念成后,跪到地上就开始哭。
第77章 想跟你有点故事 “哎呀!!”她扯开嗓子开始嚎,再是心狠手辣也才二十来岁,家里“大人”就剩这一个了,之前来乐安的时候没想过师徒俩会混这么惨,简直比小时候在天桥说书都落魄。 真要憋屈死了,要不然别杀了吧! 她使劲在那儿哭,拍着地的哭。 师父还活着呢,吓死我了,徒弟以为您得死那儿呢。那天夜里徒弟谁也没打过,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废了。 她激动,还委屈,心里话肯定不能说出口,所以哭出来的只有“啊和呜”。 老顾全程装作不认识她,这人就算私下里哭成这样他都不想理她,太丢人!只有拂尘老道跟她说了两句话。 “是买棺材的吗?” “是!”她带着哭腔。 “给谁买啊?” “我舅舅——我舅舅死了,我给我舅舅买棺材!千万给我找太贵的,我只有五十文铜板,我还得继续过日子,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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