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盛疏可是梦到水鬼,也要从水里抓出来暴打一顿的人,比起心怀叵测的人,鬼神算得了什么?她直挺挺站在树下,等马车靠近。这时,月亮从乌云背后挣扎出小半个头,林中终于有了天光照耀,通过稀薄的天光,盛疏辨出赶车的是个白发老翁。 那变戏法的最擅长的就是变脸,追逐途中,她见过他好几副样子,断定变戏法的肯定是易容成白发老翁在干扰她的判断。怕他又逃了,她不待多想糅身上前,甩出软鞭套住老翁的脖子,“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马车里正在闭目养神的人倏然睁开眼睛,小书童被马车急刹的动静给吵醒,刚想开口,被旁边的人一下捂住了嘴。 老者手上动作快如闪电,双指并拢,一卷一折,牛筋制成的软鞭在他手上断作三节。 变戏法的竟然还是个高手! 盛疏反应奇快,丢开软鞭,赤手空拳和白发老翁过招,她的武功路数走得是以快制胜的巧径,变招快,总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可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翁,若无其事得端坐原处,仅用左手接招,也没让盛疏占到半分好处。 盛疏打得吃力,一个后空翻半跪在平地上,扬起头道,“变戏法的,你化成老头的样子,大人我不忍心下狠手,你最好乖乖跟本大人回去,否则大人就不客气了。” 白发老翁扯动唇角,似乎很少笑,笑容扯动僵硬的面部肌肉,看得人毛骨悚然。“老头子不是姑娘要找的人,把路让开!” 盛疏知道打不过,直接回敬他一枚流星镖,白发老翁衣袖一摆,流星镖像是长了眼睛反对着盛疏飞过来。盛疏侧翻闪到一边,仰头看向老翁,人已经不在马车上了,随后感觉喉咙被人扼住,“咳咳!” 长这么大,从没有哪次像这一次一样,输得快速又狼狈。 “都说了把路让开,怎么就是不听话!” 白发老翁面上不见笑容,眼神如冰刀一寸一寸刮着盛疏的肌肤,她徒劳得抓住老人的手腕,呼吸越来越困难。 “师父,手下留情。”车帘被人掀开,一道身影迅疾得闪到盛疏身边。白发老翁侧头看向来人,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温度,“长公子认识她?” 严倦的目光落在掐住盛疏喉咙的那只手上,轻轻得点了下头。 盛疏脸色发青,忽觉颈上一松,她瘫软在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喘气。 “狐……狐狸?”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时月亮已经完全钻出云层,月光大盛,将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张脸。 盛疏脑子不大清醒,直觉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迷迷瞪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倦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面沉如水,身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种让盛疏感到陌生的强横。“既然在这里遇见,那就顺便告个别吧!” 盛疏倏然明白过来,半趴在地上,扬起脸与严倦对视,“你是狄羌送来的质子,没得陛下批准,不允许擅自离开京州。狐狸,你现在回去,我就当今晚不曾见过你。” “你的确该当今晚没见过我!”顿了一下,才说出了后半句,“如果不想将军府受牵连的话。” 那双曾经见谁都盈满绵绵情意的桃花眼,拨开弄虚作假的温柔,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像一泓冷泉,一眼看不见底。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盛疏的思绪遭受了巨大的震颤,她转动眼珠看了白发老翁一眼,“这位老人家的武功这样厉害,你刚刚叫他师父?他教过你什么?武功?” 这不是她第一次怀疑严倦。 在暗巷里遭遇劫匪那次,她的脉门被他轻易扣住,她没往心里去。 秋狩会上,她去断崖下找他,她高烧昏睡,中途迷迷糊糊醒过一次,那时她靠在他怀里,发现他身上干干净净,一点伤也看不到。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从那样高的断崖上掉下来,竟然一点伤也没有受。 有些东西她不愿意学,不代表她就一点都不懂。 是从前用情太深,所以宁可自己把眼睛捂上,也不肯承认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是真实存在过的。 看她这么快反应过来,严倦就知道她曾经怀疑过自己。 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容家世子把你教得很好,以后要乖乖听他的话知道吗?” 盛疏苦笑一声,以前他拿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她会当成是一种别样的亲昵,而现在,只觉得讽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要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哄,以为哄一下,她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存在过,照样没心没肺过她的小日子。 再抬眼时,盛疏眼中隐约盛有水光。 “你没在我面前显露过武功,同你一对一,我兴许有胜算,但你背后有个绝顶高手撑腰,我肯定是打不过。既然拦不住,那就不拦了,我只想问你,一直都是我撵着你跑,你勉为其难应承一下,你从前没给过我希望,为何走之前,又愿意大发慈悲了?” 她说的是重阳夜陪她看花灯的事。 严倦沉默片刻,答道,“在大熠这两年,你都对我很好,权当是报答。” 她对他好,他作为报答,回报她一场空欢喜。 连续半月追捕逃犯,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先前有不服输的倔强吊着,现在支撑她的倔强被突来的变故打得七零八落,她突然很困,想回将军府里好好睡一觉。 盛疏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狼狈,慢悠悠起身,“先前不知道你要走也就罢了,现在碰到了,总要给你留点儿赠别礼,不枉相识一场。” 她摸向腰间,平时放钱袋的地方空空如也,在身上搜刮一通,一个子儿都摸不出来。 她有些尴尬得将双手插在腰后侧,舔了舔干涩的唇,“好像忘带钱了。” 她想拿钱打发他的态度,惹恼了严倦,桃花眼中刮起风暴。“盛疏,我不缺钱。” 盛疏不听他说,想起身上还有一样值钱的物事,从高马尾上取下她常戴的金环,递过去,“你来一趟大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回去,别人会说我们大熠人太抠,我浑身上下就只剩这一样值钱的东西了,你家里人问起来,可别败坏我们大熠人的名声。” 严倦垂眸看了一眼,不接。 两人之间隔着一只尴尬的金环,盛疏一片好心喂了狗,压抑着的小脾气又要不依不饶得冒头了。 这样的情形,不适合说粗话,盛疏把那句“你舅姥姥的”咽回去,卷起袖子把金环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再递过去。 严倦的脸色不大好,看盛疏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温度,目光牢牢锁住盛疏苍白的小脸,一片余光都没分给她手上的金环。就在盛疏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严倦粗暴得扯过金环,转身就走。 “穆子缨!” 严倦停下脚步,良久,才侧过身看向她。 盛疏拱手,背脊微弓,行下一个别别扭扭的拱手礼。 容琰曾经告诉她,见别国臣子或王子时,男子行拱手礼,女子行屈膝礼。 “此去山高路远,大公子保重。” 乌云散尽,月亮的清辉洒满人间。萦绕在林间的阴森鬼气,也似受到了月光净化,盛传闹鬼的城北树林,在这一刻,圣洁祥和得宛如佛门圣地。 清冷的月光照亮严倦的脸,仿佛在面上渡了一层瓷釉,眸子很亮,目光很凉。 他就这样静静看了盛疏许久,振袖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第35章 小道两侧树影幢幢,成片的月光被割得七零八落。 “好歹来了一个。”白发老翁笑道,“我们狄羌的长公子,临行时怎能没有女人来送!我还记得两年前长公子离开狄羌的时候,多少姑娘追到城门,眼泪水儿差点把北城门都给冲垮了。” 严倦摩挲着盛疏的金环,没说话,春信扒着车壁替他回答,“要不是偷偷离开,说不定还能带走几车珠宝首饰,京州的姑娘老有钱了。” 摸到金环内侧,有些刮手,严倦撩开帘子,借着月光细看,发现内侧有一行小字——“盛疏八岁”。 将金环转过半圈,相对的位置刻着“平安喜乐”。 他恍然明白,这个金环并不是什么发饰,而是一枚生辰镯。应该是盛疏八岁的时候,家里人送给她的,长大了戴不上了,就拿来做了发饰。 白发老翁专心赶路,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能够看见严倦的一举一动。“长公子出来一趟,收获可不小,咱们狄羌的姑娘该伤心了。” 印象里的师父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严倦把金环收进怀里,圆滑地把话茬甩回去。“师父几时对风花雪月的事这么上心了?难不成我不在的时候终于给我找了个师娘?” 白发老翁刚摸出酒壶灌了口酒,闻言大口呛咳起来。“哎哟!你师父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现在连老婆子都喜欢年轻多金长得俊的,我这种,没人要!” 严倦开始卖弄他的不正经,“要我看师父就是被假正经耽搁了许多年,临老了,还是只童子鸡”话没说完,一只空葫芦破帘砸来,严倦侧身闪避,春信没防备,眼看要砸到鼻子上,严倦眼疾手快伸手拦截,酒葫芦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再次沿着原轨迹甩出去。“师父恼我便罢了,可不要误伤我的小书童。” “小兔崽子”,白发老翁接住酒壶,绑回腰侧。 *** 唐继培走后,马慈恩独自在书房坐到五更天,桌案上摆着一本名册——今年人事调动比较频繁,前日吏部送来了更新后的名册。 管家侍立一旁,拿银针把灯芯拨亮。 唐继培呆坐良久,忽然愤怒得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眉毛皱作一团,经年累月的操劳卡在褶皱中,痛心疾首地嚷道,“权臣误国!权臣误国啊!” “老爷!”墨砚砸落在地,墨汁弄脏了名册,管家慌忙捡起来,用衣袖蹭去,还是留下了好几处墨印。 把名册放回桌案,管家才温声安抚道,“老爷莫急,大熠的勇士那么多,总会挑出一个适合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北有北胜王,南有昭勇将军,南北防线才能一直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这些个尸位素餐的权臣却只懂得挟势弄权,若不是常年财政亏空,北方何至于被动如此!”方才一顿发泄抽空了兵部尚书所有的力气,他瘫坐在座椅中,眼中竟有了泪花。 十月初一,寅时,大熠的百姓还沉睡在香甜的梦里,兵部尚书在管家的陪同下渡过了一个难熬的长夜。破晓时分,管家拿来朝服,服侍兵部尚书换上,天还不大亮,尚书府的车马却已出发朝向皇宫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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