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母亲过世,屠郎中调任京州。 与盛疏别后重逢,一时都有些尴尬。盛疏窘迫得脸都红了,抠着后脑勺告诉她城北有一处芦苇荡,足有陇县那块的两倍宽,正是秋天,运气好的话可以遇上水鸟迁徙,问她要不要看。她毫不领情,脱口拒绝,让盛疏好没面子,两人关系进一步恶化,每次见了都要掐个你死我活。 屠鸾猜想,一来,因为小时候的记忆,芦苇荡会让盛疏产生安全感。二来,这一片芦苇荡就在城北,芦苇长得高大又茂盛,是顶好的藏身之所,盛疏极有可能会来这里。于是屠鸾当机立断,雇了一辆马车,直奔芦苇荡而来。 在这片芦苇荡里找人,凭她一个人也是不易。她甚至不敢高声呼喊盛疏的名字,她唤来的可能是盛疏的回应,也可能是追兵。如果恰好就这么巧得在追兵来时暴露了盛疏的位置,一切都白搭。 屠鸾习惯走一步看十步,行动前往往要先想到最坏的可能。如果盛疏就藏在这片芦苇荡里,要怎么以最保险的方式获取她所在的位置? 一只水鸟从屠鸾头上掠过去,屠鸾立马想到一个主意。 八岁那年,私塾的孩子在浅水湾旁比学鹧鸪叫,看谁学的像。那会儿她还不需要拘泥于礼法,在小伙伴前也更放得开,盛疏读书习字不如她,但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却极具天赋,是所有孩子中学得最像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那时她争强好胜,不肯输给盛疏,背着盛疏偷偷学了好久,过去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吹出来。 屠鸾深吸一口气,拇指食指撮在唇畔,试了两次才发出声响,找到感觉以后,越来越熟练。 可她学鹧鸪叫吹了好几声,也没听到有人回应。 莫非盛疏没逃掉?屠鸾惴惴不安起来。 她又试了几次,空荡的芦苇荡上仍寂然无声。正当她已经不抱希望时,一声鹧鸪叫在芦苇荡深处响起来。
第37章 屠鸾大喜,目光警惕得逡巡四周,四下无人,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她的衣裳被芦苇杆勾勾挂挂,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被划出了鲜艳的红痕,当她见到盛疏时,没有像从前一样先抱怨她受的伤。 盛疏下半身淹在水里,上半身趴伏在岸边,背上插着一只暗器。上半身虽然没浸在水下,但衣裳连带着头脸都湿透了。 屠鸾奔过去,在她身边蹲下。“盛疏,你还活着吗?” 盛疏费力得抬起眼皮,有气无力道,“你巴不得我死,我就不死,气死你。” 屠鸾气结,都这时候了还能跟她斗嘴。 认识这么多年,印象里,盛疏的精力多的好像一辈子都用不完,屠鸾未曾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模样。 “马胜坤在哪里?”屠鸾挑重点的问。 盛疏没有回答她,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力气,一把抓住屠鸾的手腕,“柴棍棍说我爹通敌叛国,是不是真的?” 盛疏骨骼小,身板瞧着单薄,但自小力大无穷,掐住屠鸾手腕的那只手如钢筋铁爪一般。屠鸾忍着痛道,“我是听马盛怡说的,但其他府上好像还不知道这回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是,这么大的罪,借马胜坤十个胆子也不敢无中生有。” 盛疏心里仍抱有一丝希冀,央求道,“你送我回家,我要亲自去问。” “盛将军不在京州,你问谁去?若是罪名是真的,你回去不是自投罗网?”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屠鸾一直很冷静。 “我爹不会叛国!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盛疏情绪激动起来,紧紧抓着屠鸾的手腕,像是捏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短短半日,她经历了太多,种种消极的情绪折磨着她,她已然心力交瘁。 “盛将军固然不会做这样的事,真相如何,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你不能马上振作起来,被马胜坤或者是刑部的人抓去,盛将军投敌叛国的真相,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屠鸾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知道她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但是她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等盛将军的罪名被坐实,朝廷会全城通缉盛疏。那时候,哪怕是容琰,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我该怎么办?”盛疏已经失了主心骨,多年未曾哭过的人,此刻眼中盈满了泪花。 “先逃”话未说完,马胜坤已经带人追到了芦苇荡。屠鸾听到犬吠声,顿时脸色大变。 竟然带了猎狗! 屠鸾心念电转,低喝一声,“下水!” 说着一猛子扎进水里,拖着盛疏往前游去。盛疏早已没了力气,没游多远就游不动了,屠鸾没办法,只好拉着她藏在一处芦苇茂盛的地方。 屠鸾忧心忡忡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猎狗嗅觉敏锐,她们必须藏身水下才不会被发现。可两人水性再好,也无法在水下坚持太久。 盛疏浮出水面换气,拿匕首斩断一截苇杆,一分为二,递给屠鸾一根。屠鸾反应极快,苇杆是空心的,希望能帮她们多坚持一下吧! 狗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将苇杆咬在嘴里,重新扎进水里。 猎狗奔到先前屠鸾找到盛疏的地方,撅起鼻子猛嗅,牵狗的侍卫回头唤道,“公子,人来过这里。” 马胜坤赶紧走过来,见岸上有一滩水渍,脸色微变,“牵着狗把这附近都找一遍。” 侍卫领命离去,马胜坤便沿着水荡一直往前走。肺部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盛疏快要晕过去,屠鸾在水下狠掐她胳膊,胳膊传来的痛感让盛疏强打精神,即便如此,她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她想告诉屠鸾,让她不要管她,自己想办法脱身,但人在水下,根本无法开口。 马胜坤已经走过了一段,屠鸾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前,然后拉着盛疏慢慢浮上水面。盛疏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用唇语对她说道,“别管我了,你先走。” 又有护卫牵着狗从后面过来了,屠鸾一把掐住盛疏的后颈,同她一起扎进水里。盛疏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手上一松,苇杆便顺着水流飘走了。屠鸾想也不想,把自己那根塞过去,盛疏不肯要,在水下猛摇头。 屠鸾不管她,单手掐住她的下巴,一把将苇杆塞进她嘴里,做了一个交叉的手势,盛疏看懂了,她说“换着来。” 一只苇杆两人换着用,终于撑到马胜坤一行人远去,两人同时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盛疏奄奄一息道,“我没力气了。” 屠鸾靠过去,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左手在水下揽住她的腰,借这个姿势支撑住她的身体。 盛疏靠在屠鸾肩膀上,睡意越来越浓。 流星镖上涂了迷药,她为了保持清醒,所以在屠鸾找到她前,她一直将自己泡在水里,借水下刺骨的寒意缓解迷药的药性。这会儿,她已经撑到了极致。 “盛疏!”屠鸾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她垂眼看见盛疏背上的暗器,心底很不安。盛疏失去了行动能力,她一个人,断带不走她。盛疏现在的状况,她也无法搬救兵,现在要怎么办? 秋风瑟瑟,刺骨的寒意顺着水流渗进骨缝里,屠鸾颈上肌肤翻出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冻得一激灵,脑子里空白一片。 忽然间,一道沉闷的钟声自远方传来。 钟声正拍上屠鸾的脑门,唤醒了她被凉水冻得麻木的理智。 对了,她怎么把容琰忘记了。 半月前宫中御医频繁出入北胜王府,引起了皇帝和太后的关注,后来才知,是近来容琰常常梦到已逝的母亲,再过两天便是北胜王妃的忌辰,容琰便请求前往灵觉寺斋戒两月,为母亲诵经祈福。 灵觉寺!屠鸾仰头望向钟声来处,心中大喜。 屠鸾先行爬上岸,怕盛疏没了倚靠栽进水里,她右手一直紧紧拽着她的衣领。等上了岸,才把盛疏拖了上来。 因为有猎狗在,马盛坤没有找到盛疏的踪迹,也没再巡逻第二次。屠鸾把盛疏藏在芦苇丛里,盛疏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几缕乱发沉甸甸得压在她脸上,屠鸾怕她难受,伸手把湿哒哒的乱发拂到两侧。然后从她身上翻出匕首,斩下一把芦苇盖在盛疏身上。 衣衫泡了水,紧紧贴住肌肤,蓄满凉意的秋风拂过,钻心得冷。 屠鸾又砍了一大捧芦苇盖在盛疏身上,芦苇虽不能御寒,但兴许能挡风,有比没有好。 屠鸾垂首看着盛疏的苍白的脸,低声道,“盛疏,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就不管你了。背后的山上有野兽,让它们把你叼走,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盛疏仍然一动不动。 屠鸾低低叹了口气,起身往回走去。
第38章 跟随灵觉寺里的和尚做完早课,容琰又留下来看和尚们辨经,也许是他天生就缺一味慧根,什么佛理都还未参到,反将瞌睡听来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练武之人都是像韩东这么定力十足,人跪在蒲团上,背打得笔直,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要不是听见细微的鼾声,真要以为他已经入定了。 容琰起身踹了他一脚,韩东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大声嚷嚷,“保护王爷,保护世子。” 真够丢人的! 容琰抬手扶额,悠悠叹足一口长气,幸亏僧人们辨经需要全身心投入,没功夫搭理他们。容琰唯恐再待下去,会出更多丑,挥手示意韩东跟上,悄无声息地走出佛堂。 站在石阶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雨。 屠鸾万没想到灵觉寺瞧着近,走起来才知道有多远,来了京州以后,她鲜少走路,出门都是马车接送,太久没锻炼的下场就是,走一步歇三步。从芦苇荡到灵觉寺的一段路,她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到。 到达山门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 屠鸾心急如焚,敲开灵觉寺的庙门,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请问施主因何事叩门?” 灵觉寺虽然地处偏僻,但却是皇家寺庙之一,平时香火鼎盛,只因为要扩修祖师殿,所以暂不接待香客。 屠鸾学着他双手合十,“小女和家里人走散了,又不熟悉附近的地形,眼看就要下雨了,师傅慈悲为怀,能否让小女进庙中避一避雨?” 她刚一说完,雨势就变大了。僧人急忙将她让进来,领她到给女施主准备的客房,见屠鸾浑身湿漉漉,还贴心得准备了一套干净的僧袍供她更换。 屠鸾接过僧袍道了谢,突然唤住将要离去的僧人,“这位师傅,实不相瞒,我父亲是户部的官员,前两日听父亲提到北胜世子也来灵觉寺为已逝的王妃祈福了,请问世子现在还在寺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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