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寺庙里的僧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六根清净,看人下菜碟也很常见,一听屠鸾是官家女,语气更为热络,“还在还在,世子要在寺中待满两月才会下山。” 屠鸾嫣然笑道,“今日本来是替父亲来捐点香火钱的,但在山下听人说灵觉寺正在修葺大殿,不接待香客,便觉得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准备打道回府时,又跟家里人走散了,香火钱都在马车上,不然,好难得进了寺门,必然得让师傅为小女好好打点打点,让菩萨保佑我父官运亨通,保佑我府上诸事顺遂。” 僧人不动声色道,“施主太客气了,佛家讲究心诚则灵,只要施主诚心祷告,菩萨定会保佑施主愿望成真的。” “俗话说空手不拜佛,若是今日一点香火都不供奉,来日怕是无颜再踏足灵觉寺。这样,北胜世子曾欠小女八十两银子未还,烦劳师傅替小女给他传个话,就说有位姑娘来向他讨债了。” “这?”僧人面色为难。 “师傅无须担心,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师傅若是觉得讨债太容易得罪人”屠鸾笑着从发髻上摘下鸾凤金钗,“师傅将这个给他,也是一样的。” 鸾凤钗是足金打造的,僧人心下已经完全相信眼前女子确实是个官家女,父亲在户部任职,那可是掌天下银钱的衙门,这忙没理由不帮。 等僧人拿着金钗离去后,屠鸾看了看天色,不由想到盛疏,开始沉不住气了。眼下她别无他法,只有等。让寺中僧人帮忙传话,引容琰来见自己,比她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地到处寻容琰的住处来得快。 正当屠鸾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僧人拿着一袋银子回来了,却不见容琰。 僧人把银子交给屠鸾,说道,“世子说仓促上山,身上没带多少银两,捐完香火后,只剩下四十两,让小姐先收着,剩下的,等他回到王府再派人送上来。” 屠鸾瞬间明白,孤男寡女在寺中见面,容琰是怕污她名节,她着急之下,没想到这一层。 可她目前急着要见他,光送一袋银子来有什么用? 屠鸾无可奈何,只好先打发走眼前这名和尚。打开钱袋,忽然看到银子的空隙间支棱着一样东西,她拿手拨了拨,发现是一枚叠得只有小指盖大小的纸条。屠鸾瞬间领会,只留下十两纹银和纸条,把剩下的三十两和一些碎银拿给灰衣僧人,盈盈笑道,“小女只留了小部分银钱,下山雇马车用,剩下的就烦劳师傅帮我捐在功德箱里。” 灰衣僧人并不推拒,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敢问姑娘芳名?小僧会将姑娘的名字写在功德簿上,逢初一十五就会为姑娘诵经祈福。” 屠鸾在心中冷笑,看来这钱是不打算充公了,就不知道菩萨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直接降下一道雷劈死这个六根不净的假和尚。 屠鸾回礼,“小女已经在心底将名字告诉了菩萨,心诚则灵,菩萨会听到的。” 户部那么多官员,便是他说出去,人也不一定能猜到她头上,她又怎么会蠢到自己把名字说出来。 灰衣僧人走后,屠鸾赶紧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排小字——“出门右转,第一个巷口见!” 字体虽小,但笔锋遒劲,和她擅长的簪花小楷隶属于两个字派。 容琰一言一行都不似将门中人,但在一些喜好上却不自觉得偏向武生一脉。皇室的险恶用心塑他脾性,终难改他脊梁。 屠鸾叠起纸条,珍重得收在怀中。她转身回房,本打算换上干净僧袍再去见容琰,看到托盘里的僧袍又改了主意。 即便她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了,也比灰扑扑的僧袍好看。虽然没必要,但屠鸾还是整理了一下仪容才拉开房门出去。 走在路上,胸腔里仿佛藏了一头小鹿,在里面肆无忌惮得奔跑撒欢。屠鸾按着胸口,来回吸气呼气。 一会儿想等会儿见到容琰该以什么话开场?一会儿又想雨下大了,盛疏不知道能不能撑住。两件事都没能想出结果,心念一转,又想到容琰会不会急着问她要答案? 真是甜蜜的折磨!屠鸾悠悠叹了口气。 纷乱的思绪把脑海挤得太满,屠鸾一直浑浑噩噩的,差点走过了分叉口也不知道。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把将她拉进了侧巷。 屠鸾的惊呼声淹没在容琰微凉的手心中,混着一点浅淡的木香。 “别怕!是我。”容琰低声说道,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 两人的身子挨得很近,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这一次,屠鸾却不争气得红了耳根,一簇细小的火苗在耳根处燃起,一路下窜到脖颈,蒸出一层异样的红,透出浅浅的粉。 让容琰想到胭脂番柿,不同于其他品种的正红,这一种番柿的皮色更贴近于胭脂粉,名字取得十分贴切。 手在她腰上搭了一会儿,容琰才淡定得收回来,往后退了两步,留出一段安全距离,柔声道,“怎么上这里来了?” 灵觉寺在偏远的北郊,最近又在修葺主殿,不接待香客。说是散步溜达到这里的,他肯定不信。 屠鸾心跳如雷,自觉太过丢人,生怕容琰听到她的心跳声,自发地又退开两步。“我……” 遭了!她想说什么来着? 隔着一梭秋雨,容琰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屠鸾咬住嘴唇,闭着眼睛甩了下头,逼自己冷静,在心底下告诉自己找容琰是因为一件天大的正事。 对,盛疏! 这个名字盖过汹涌的情潮,像吸饱水的海绵,在脑海里膨胀变大,迅速占据她脑海里所有的空间。 先前酝酿出的旖旎情思在一瞬间飞灰湮灭,屠鸾顾不上其他,急急抓住容琰的衣袖。“我听马家小姐说盛将军通敌叛国,今日天不亮,兵部尚书便被急召入宫了。陛下还没下御旨,马盛坤就带了一队人来抓盛疏,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后背受了伤,好不容易逃脱马盛坤的追捕,她却昏了过去。我搬不动她,只好将她藏在山下的芦苇荡里,说不准马胜坤是否还会带人再回来,必须赶紧把她藏起来。” 屠鸾一口气说完,提前没打草稿,竟然一个磕巴都没打。 容琰感觉一盆冰水当头淋下,身子如坠冰窟,愣了一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盛将军通敌叛国?”
第39章 屠鸾点点头,“也是听说,具体情况怎样,轮不到我了解。但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若是没有实证,谁这么大胆敢往忠勇将军头上扣?” 屠鸾说得没错,忠勇将军曾经救过当今天子,执掌西南兵权后履立战功,得民心也得圣心,没人敢轻易动他。 秋雨绵绵,两人忙着说话,衣衫湿透也没感觉,容琰拉屠鸾往前走几米,转个弯,来到藏经阁的屋檐下。 “你说盛疏藏在芦苇荡里?” 屠鸾颔首,“对!” “韩东!”容琰侧过脑袋,对着旁边的虚空唤道。 韩东是个顶有职业操守的好护卫,贴身保护主人是护卫的职责,所以容琰平时吩咐什么他都听,唯有让他不必跟这项命令,一次没遵从过。 这不!容琰说要去见一个人,让他别跟来。前脚一走,他就搞起了阳奉阴违那一套,容琰一唤就出来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本来是偷偷跟着的。 容琰道,“刚才屠小姐说的话都听见了?去将盛疏带回来,避着人,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韩东领命,“是!” 屠鸾急道,“我也去,芦苇荡太大,韩护卫一个人不一定找得到。” 容琰拦住她,“你不会武功,韩东到达山下只需两盏茶的功夫,你去了,会浪费更多时间。” “可如果我不去,那块芦苇荡那么大,韩护卫找人需要用的时间也不会少。” 韩东为容琰解围,“屠小姐放心,属下有海东青,这玩意儿寻人最是厉害。” “海东青?”屠鸾只在书上见过。 容琰没回答她,转头对韩东道,“雨下大了,路上千万别耽搁,随时注意上山的人,如有不对劲,你见机行事,一切以盛疏的安危为重,不管盛将军的事是真是假,她都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世子放心!”韩东身形一闪,翻过屋檐几下就不见了。 屠鸾看着韩东离去,人不见了才转过头,忽然见容琰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按在太阳穴上,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屠鸾忙过去扶他。 容琰忍过一阵脑中传来的剧痛,过了一会儿,才虚弱得摇摇头,“我没事。” 山上的日子过得特别慢,容琰平日里没什么事,跟随僧人们的作息,早晚课一顿不拉,剩下的时间就要么在山中闲逛,要么同随喜大师一起抄佛经。他刻意不去想京州的风云变幻,只认认真真得享受来之不易的短暂安宁,有时候也会觉得,暮鼓晨钟,于他而言,好像是隔世的消遣,偶尔也会忘记今夕何夕。 也许是需要他操心的事变少,折磨了他很多年的顽症一次都没复发过,他难得睡了好几晚好觉。 这一场头痛来势汹汹,比从前哪次都猛烈,好像是在提醒他,他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背上扛着北胜王府五代的荣辱,前面等着他的是无尽的怀疑和猜忌,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也只是差点儿。 这样的清静地,不是纸糊的黄金屋,是眼睛真实看得见的避世桃源,是他永远求而不得的海市蜃楼,终其一生,都不会成为他能够享有的福气。 屠鸾扶着他的手臂,没有松开。“可你的脸色很差,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头有点儿疼,过会儿就好了。你先去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着凉。” 秋雨在屋檐下连成雨幕,雨幕之外的天地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雨幕之内,容琰连下颌的线条都是清晰的,还有他眼里的疲倦,也是清晰的。 屠鸾不懂战事,但盛将军出事,总觉得会给大熠带来不好的影响。她看着容琰的倦容,不禁想,每一个无事发生的夜,容琰会不会彻夜无眠?总期待着夜能长一点,怕一觉醒来,又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 她默了半晌,柔声劝道,“你要不要先去躺会儿?韩侍卫带盛疏回来,我会立刻唤你起来。” 容琰摇摇头,“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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