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寝里烧着暖人的银丝碳,庭院里却刮着呼啸呜咽着的秋风,骤暖还寒,迫得秀珠搓起手掌取热。 可虽手掌透出了几分热意,心却好似浸在了无边的冰水之中。 她回身瞥了眼内寝影影绰绰的云莲帘帐,以及帘帐后那清丽婀娜的身影,心间烧着的那股无名火更盛了几分。 要她说,霜儿的样貌在京城世家小姐里也称得上是傲视群芳,更别提那一把如莺似啼的妙嗓。 最要紧的是,寻常世家小姐哪一个会像霜儿这般体恤奴仆,心善纯澈?即便面上做出一副柔善温良的模样,私底下却并不把丫鬟们当人看。 她冷眼瞧着,霜儿似是对世子爷情根深种,可世子爷却不知好歹的很儿。 主子间的龃龉,没有她这个奴婢插嘴的余地,可她仍是愤愤不平,只怜惜霜儿的这一片真心被人作践。 秀玉素来知晓秀珠有份痴心侠气的心肠,明了她的心思,也收起了往日里的骂腔,只苦心婆心地与她说:“我知你与这位霜儿姑娘投缘,可你别忘了顶上的正经主子是谁,哪一日犯了爷的忌讳,连我也保不住你。” 秀珠这才压下心中的愤然,整日里只顾闷头做活。 * 刑部近来事务繁忙,又兼被收用王氏女一事闹得神思疲乏,叶谨言便一连好几日未曾现身过枫鸣院,一下值便回了自己的惊涛院。 头几日唐玉柔还沉得住气,到了第五日却亲自做了一屉糕点,让红袖送去了惊涛院。 叶谨言收下了糕点,可却仍是无声无息,连回礼一事也不曾提及。 红袖在一旁小声劝道:“奴婢去问了门房上的小厮,今日虽是世子休沐,可镇国公世子以及忠亲王家的小王爷都来了咱们府上,爷自然没空来瞧姑娘。” 话音甫落,唐玉柔本黯淡下去的美眸立时凝汇起了几分喜色,她以帕子掩住微扬的嘴角,细问道:“是镇国公家的世子,还有忠亲王府的小王爷?” 这两位皆是出身优渥的天潢贵胄,可至今尚未迎娶正妻,乃是京城各个媒婆嘴里的“香饽饽”。 红袖点了点头。 唐玉柔起身走到铜镜前,命红袖替她梳个游逸多姿的流云鬓,再细细地敷了一层脂粉后,便娉娉婷婷地往惊涛院走去。 才刚行到惊涛院前一处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便迎头撞上了一位俊秀朗逸的公子哥,观其外身披着的那一以绣着雀金细线的云锦大氅,便知其身份。 唐玉柔放缓了步调,微微扬起莹白的脖颈,露出一截绸缎似的柔腻肌肤,再兼以她通身上下那股清雅过人的气度,足以让男子侧目望来。 可那位公子哥却是目不斜视,连眼风都未曾递向唐玉柔,匆匆越过她后,便迈入了角门后的天地。 直让唐玉柔愣在原地许久未曾回过神来。 而角门后的薛朗也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凉亭坐下,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一息间,青葱翠碧的竹林丛中走出了一个身形翩翩的男子,一双含情上佻的桃花眼,佐以那傲然矜贵的气度,端的是一副画中谪仙的清冷模样。 “怎么?又碰上向你投怀送抱的美人儿了?”许竹笑着揶揄薛朗道。 忆起方才那故作清高样儿,可攀高枝的心思却浓的要将他熏晕的唐玉柔,薛朗言语中多有不屑,只道:“也不知谨言究竟瞧上了她什么?” “那你且说,你与那神仙妹妹不过一面之缘,缘何至今还不肯娶妻,只苦等着这等虚无缥缈的人物?” 薛朗敛起笑意,不再似往常那般言笑晏晏,只沉声与许竹说:“那年我跌落在假山石下,若不是她细心替她包扎,又在旁小心照料,我早已挨不到小厮发现我的时候。” 这事儿许竹已听得耳朵生起了茧子,当即便捂着耳朵道:“行了,行了。知晓你那位神仙妹妹是这世上顶顶心善美好的女子,可你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还不能掘地三尺将她寻出来?” 这话却是戳中了薛朗的心事。那时他被痛意折磨得神智全失,只依稀记得那神仙妹妹腰间别着个八角梅花纹样的香囊。 那梅花纹样奇异的很儿,别致且精巧,见过一回后便再难以忘怀。 只可惜京城大小的宴会他都不曾缺席,却从未寻见佩戴着八角梅花纹样香囊的女子。 “八角梅花。”许竹把玩着手里的扇柄,笑着道:“我见了这么多梅花,倒是从未听过八角……” 话音戛然而落,许竹忽而瞪大了眸子,回身与薛朗说道:“方才在景言书桌旁的几案上摆着的,不就是个梅花纹样的香囊吗?”
第12章 冒领 薛朗霎时脸色大变,与许竹一起往惊涛院赶去。 不巧的是,方才还与他们一起坐而论道的叶谨言被唤去了胡氏的院里,书房门虽大敞大开,却不见其主人的身影。 于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而言,外书房便是咽喉之地,若没有准允,便是正妻也不得擅自进入。 是以薛朗虽心急如焚,却也没有硬闯叶谨言的书房。倒是廊角下立着的梧桐一头雾水地问:“两位爷略等等,奴才这便让人去将世子爷唤来。” “不必了。”薛朗阴沉着脸说道。 他如今也渐渐地回过味来,且不说许竹是否看错了那香囊上的纹样,单论叶国公府并没有嫡出或庶出的小姐,便知那香囊的主人必不会是他的神仙妹妹。 许竹见薛朗泄了气,既是不打算硬闯叶谨言的外书房,也不想在惊涛院候着叶谨言归来,当即便道:“我可瞧清楚了,那香囊上头当真是八角梅花的纹样。” 话音甫落。 紧阖的外书房屋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唐玉柔已听得了庭院里吵嚷的动静,便朝着争执不下的薛朗与许竹二人施施然一礼,道:“见过两位公子。” 许竹是个怜花惜花的浪荡性子,迎上唐玉柔这等如青莲般的冷傲美人,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也凝起了几分兴致。 “唐姑娘好。” 薛朗不过瞥了唐玉柔一眼,满心满眼只念着叶谨言书房几案上摆着的香囊。 “两位公子乃是君子,自不愿硬闯世子的外书房。可事出从权,若是两位公子不嫌弃,玉柔愿代其劳,将那几案上香囊呈给二位公子瞧一瞧。” 唐玉柔说话进退得宜、且颇为善解人意,引得许竹心头一松,当即便拱手回礼道:“既如此,便多谢唐姑娘相帮了。” 薛朗泛着冷意的眸子里也透着些压抑过的殷切。 唐玉柔心下了然,抿唇一笑后便走进了外书房,将几案上的香囊放在手心把玩了片刻,观其布料、针脚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上头绣着的八角梅花格外讨巧些。 叶国公府里的绣娘个个手艺精湛,两三天便能做出一个这样的香囊来。 那位清傲矜贵的世子爷,拿这香囊作何用处? 唐玉柔压下心内的疑惑,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走到了书房门口,将那香囊递给了梧桐,再由梧桐转递给薛朗。 谁知薛朗一瞧见那香囊,方才那股矜傲孤高的气度尽皆消散了个干净,只见他持着香囊的右手微微发颤,整个人绷紧在一处,神色激动得不像话。 许竹是真心实意地好友高兴,便拍了拍手笑道:“这下好了,你总算是寻到你的神仙妹妹了。” 薛朗紧紧攥着那绣着八角梅花的香囊,漆眸里含着能溺死人的缱绻柔色,连遥遥立在书房门前的唐玉柔也察觉出了端倪。 她从许竹与薛朗的只言片语中明了这香囊的主人于薛朗而言十分重要。 观薛朗神色,可知这点“重要”与情爱一事脱不了关系。 她依稀记得,叶谨言曾说过薛朗贵为镇国公世子却迟迟不肯娶妻的缘由,似是因着被一女子所救,自此情根深种的缘故。 况且镇国公夫人是出了名的爱子如命,早先便在外人面前允诺过薛朗的亲事全由他自己做主一说。 薛朗与叶谨言皆是国公府第的世子爷,出身虽是差不多。可涉及到婆母妯娌,所差之多便如云泥之别。 唐玉柔不过沉吟片刻,便下定了心思。她略歪了歪头,赧然一笑后朝着下首的薛朗说道:“玉柔手拙,素来仰慕梅之高洁,便以此为志,将其绣在了香囊之上。” 薛朗闻声扬首,恰巧撞进唐玉柔羞意盈盈的水眸之中。 * 叶谨言被胡氏唤去了上房,听了一个时辰的唠叨后,才被赦免着走出了上房。 因他心情烦闷,走回惊涛院时也只铁青着脸,临到拐弯口才被外院的小厮焦耳拦住了去路。 只见他跑的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说道:“爷,承恩公家的二公子递了名帖,说要见您。” 叶谨言随即顿住了步子,剑眉微微一蹙,冷声冷气地问:“承恩公府?” 叶国公府与承恩公府素来没有半分交际,他也深厌承恩公二子的处事为人,故从不曾与这二人深交。 除了上一回在教坊司,为了救王氏女时将苏启踢倒在地。 既如此,承恩公府的人此次登门,便应是寻仇来了。 叶谨言当即便讥冷一笑,撩开云澜锦袍,大步流星地迈向府里待人接客的花厅。 他此刻阴沉着脸,本就英武俊朗的身躯好似笼着些挥散不去的浓稠阴云,令廊角上侍立的丫鬟们俱都面面相觑了一番,唬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而此刻在花厅内静坐的苏扬心里也慌乱得直打鼓,只因这叶谨言自小习武,拳头上的工夫远胜他们这些身子底亏空的纨绔。 与他动手,无疑是自寻死路。 也不知他那个嫡兄为何偏要与这位煞神过不去,还逼着他登叶国公府的门来向叶谨言兴师问罪。 此事且不论,苏扬缓了缓心神,忆起昨夜里嫡兄胸有成竹的那一番话,总算是生出了几分胆气。 从前叶国公府不肯卖承恩公府的面子,可如今叶国公夫人胡氏对承恩公府的三小姐有意,说不准日后两家人便要结为亲家。 他与嫡兄便成了叶谨言的小舅子。 有这层姻亲关系在,叶谨言不得不卖苏启这个面子。 只是苏扬也不禁生起了几分疑惑,那王家霜儿究竟是何等的貌美灵秀,让嫡兄冒着被煞神再痛打一顿的危险,硬是要上门讨要? 空等了一刻钟,坐如针毡的苏扬总算是等来了叶谨言。 可今日的叶谨言心绪不善,连废话也不想与苏扬多说,只挑着剑眉问:“寻我何事?” 叶谨言浑身上下浸着一股能冻死人的斐然气势,吓得苏扬忘了方才自己安慰自己的一番言语,只打着颤儿说道:“嫡……嫡兄说,世子您藏了他瞧中的女子,要您卖我家三妹妹一个面子,将那女子送到承恩公府上。” 苏启瞧中的女子,不就是王家霜儿? 那些被刻意压下,缠绵悱恻的景象渐渐浮上脑海,没来由地让叶谨言躁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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