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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词顿然抬眸，那双桃花眼里如流淌着山涧泉水一般，透明清亮，却又似蕴着无尽情丝蜜意，讨人遐想，他比自己高了许多，如此半跪在地上看她，眸光湿漉如有水汽，像是条讨宠的漂亮小狗，祝闻语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咙里—— “所以你既然进来了，就不算旁人了。” 话音落，不光谢晏词和春锦愣住，祝闻语也惊得捂住了嘴巴。 可恶，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少女的面颊浮上一层恼羞的红晕。 得找回些面子才行，祝闻语拉下脸，又做了那副傲慢模样，悠悠道“干嘛都愣着，怎么了，本郡主一向都是很宽厚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经常赏赐别人的，再赏你一个东西吧。” 说话的速度快过了脑袋运转的速度，祝闻语习惯着去摸荷包，却乍然想到自己今日穿的是骑装，哪里有挂荷包的地方，旁边便是自己的卧房，回去取一趟倒也无妨，但她才不愿意。 她可是临崇最尊贵的长宁郡主，怎么能为了一个才见过两面的男子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才说出的话，转眼间便反悔了，日后传出去，她长宁郡主的面子岂不是要丢尽，祝闻语环顾四周，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终于瞧见了不远处花坛上摆着的几个粗糙木雕，她手指着道：“额……就那个吧，那个赏给你了。” 春锦小跑了几步过去，取了其中一个回来，递到祝闻语手里。 这是什么，她摩挲着那巴掌的大物件，迷惑的皱眉，这木雕是前些日子她突发奇想雕来玩的，才不过一个月而已，自己都认不出这是个什么形状了，又想起彼时她拿着这几个小玩意去养心殿里找临崇帝炫耀，正巧遇见了几个朝臣在商讨政事，她雕的四不像愣是被夸成了巧夺天工的惊世之作。 祝闻语嗤笑一声，随手扔到了谢晏词面前，抬着下巴道：“喏，拿着吧，这可是本郡主亲手雕的。” “谢郡主赏赐。”那少年小心将其捡起，拂去那之上挂着的灰尘，仔细收进怀里，如同在对待一件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倒是叫祝闻语有了些不是滋味，她撇嘴，故意为难道：“本郡主雕的好不好。” “好。” “很可爱。” 分明听起来也是违心的夸赞，可不知为何，许是他眼底的光太过虔诚炽热，祝闻语差一点便要信以为真，这下脸更红了，以手做扇在脸颊边上呼了呼，她一边转头走开，一边别扭开口：“别跪着了，跟我进来吧。” 少女的小动作被谢晏词尽收眼底，他道了声“是”，而后跟在她后边走了过去。 世人口中的话大都有失偏颇，抹尽清白，看着前面少女金灿灿的影子，谢晏词无声的弯了弯唇角。 祝闻语想学剑，他自当尽心尽力。 而那日一直到了太阳正盛时，自小到大，从不曾在习武之事上忧虑过的谢晏词竟也开始怀疑人生，他看着地上被祝闻语扔开的剑，再瞧少女已经红起的眼眶，清隽的眉间化不开愁绪。 “太重了这把破剑，手腕疼，我不要练了。” 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娇气到这种程度，所以也没有考虑到祝闻语会受不住，谢晏词有些手足无措，烦躁不安的抓了把头发，他想会被治罪吧，但是不太重要，失控的源头是可能会被她讨厌，再然后被换掉。 祝闻语揉着手腕，非常委屈，不知道自己如何要想不开要习武，明明就不适合她嘛，她垂眸沉思了片刻，觉得还是结束算了。 “你……” 她的话又滞住，祝闻语错愕的盯着面前的少年。 是看错了吗，明明神色还是一般的清远酷戾，那双桃花眼尾却渗着氤氲细密的红，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祝闻语才确定自己没有花了眼。 “是臣考虑不周，惹了郡主不悦。”谢晏词生怕下一刻便听见祝闻语叫他滚出去，抢先一步拱手道：“臣……不足以担当郡主武侍，明日不会再来了……” 瞠目的人还是祝闻语，自己好像还没有说什么呀，怎么他先不行了，见那黑衣少年已经利索的拾起剑转身向外走，祝闻语暗自嘀咕，也不向她拜别，真是不懂规矩。 祝闻语气恼的开口叫了声：“喂，你给本郡主停下！” 谢晏词回眸，腰悬长剑，顾盼之际，隽朗的侧颜在日照之下如熠熠发光的曜石，表情带了八分委屈和失落，比她的委屈看起来还多，祝闻语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迟疑了—— 如果才一个上午就被她治罪，传出去自己又要被骂嚣张跋扈了。 道理是这样想通的，祝闻语哼了声，刻意的拨弄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碎发，故作轻巧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本郡主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看着少年挑眉，眸中闪过灿灿的光，却仍是一副不敢确定的样子。 真是笨蛋，祝闻语暗骂。 “所以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过来，敢迟到就砍了你的脑袋！” 说罢，她看着谢晏词唇角漾开的灼盛弧度，不争气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落荒而逃的人变成了她，寝殿的门被“砰”的一声阖上，才听见那一道清列含笑的声音—— “是，谨遵郡主号令。” 从王府离开后的谢晏词并未直接回到谢府，而是策马去了另一条街，旺夏的风都是燥热的，尤其是晌午附近，到了目的地之时，他的额间已经被烘烤渗出了细密的一层薄汗，抬眼确认过那牌匾写着的是“陈氏铁匠铺”，他迈开腿走进去。 “谢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那铺子的老板见来人是谢晏词，十分热络的招呼着。 “陈老板。”谢晏词淡淡颔首，客气应了声，继续诉诸来意：“帮我重新制一把剑，最快多久可以。” “最快也得一个月嘞，不是前些天才给您制过一把吗，不好用吗，不可能啊，我这出的剑绝对是锦阳城最好的。”陈老板有些不解。 “不是不好用，太重了。”这话说完，陈老板的目光逐渐变得怪异，谢晏词黑着脸又补充道：“不是我用。” “再轻一半，可行吗。”掂量过自己手中的长剑的重量，谢晏词复问。 “可行是可行，但价格，恐怕就……得这个数。”陈老板冲着他比了个数字。 五十两银子。 谢晏词蹙眉开口：“这么贵。” “哎呀谢小公子，你是行家，若是求这个重量，便要用特殊的玄铁，特殊的工艺，这个价格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你去别家问，定是比这个更贵的。” 谢重一年的俸禄才百两有余。 谢晏词一念之间有了犹豫，倏忽又褪去。 “好，可以今天就帮我制吗，银子明天晨时我会准时送过来。” “得嘞。”陈老板十分大方的点了点头，谢晏词从他这里订过的剑也不在少数了，从未拖欠过银钱，虽然人看着冷了点，却比有些面上笑嘻嘻的客人更值得相信。 见陈老板答应了，谢晏词没有再多停留，离开时御马的动作都快了些许。 锦阳主城内一片明媚的繁华，他神色沉下去，轻踢了下马腹，电驰星掣间身下的马嘶鸣着跑的更快，直到两侧的角楼逐渐没去，又越过两条空荡的巷子，谢晏词扯紧马缰，速度慢了下去，从袖中扯开一块黑布，蒙在下半张脸上。 那破败的空巷尽头，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幅景象，一座座相连的暗红色楼阁隐在葱郁的树丛之后，谢晏词下马，立马有小厮过来迎人，引着他走了进去，和堂皇的躯壳不同，那楼里的光线极度昏暗，烛火闪着幽诡的光，前头小厮笑着回身，苍白的脸如鬼魅，张了张口，却被谢晏词抢了先。 “带我去地下。” 闻言，那小厮动作一怔，稍后便笑得更热烈。 “公子是常客啊原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边请，这边请。” 木制的台阶轻轻踩上去便是刺耳的“嘎吱”声，每向下一分，便昏暗一分，直到能嗅间呕人的腐尸血气之时，前面小厮的步子停住了，躬身让开了一条路，谢晏词继续向前走，拨开一层又一层黑色的帷幔，耳边的尖叫和大笑声一点点清晰炸开，他终于抵达了最底层的血色炼狱。 无数身着华服，佩戴各异精巧面具的男男女女四散在宽敞的大堂之中，大堂的中间仍是下沉的，铁链一层层围叠，将那圆坛包裹其中，刀剑与骨肉的相切的声音掺杂着痛苦的哀嚎一起传上，却引得那软座上的众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谢晏词缓步走到那铁链边，垂眸望向下去。 瘦弱的少年被一个粗壮□□的男子踩在脚底，那少年的手臂和腿都弯成了不正常的弧度，身下更是已经成了一片血泊，谢晏词眸光沉暗，看出那是被人生生折断的。 “时间到！沈公子胜！白公子负！” 侍者高亢的声音在堂下回荡，稀稀拉拉的拊掌声中，有一道恼怒的恨声被谢晏词听了去：“妈的，这小畜生还和我说自己是什么高手的亲传弟子，都他妈没坚持一炷香，浪费老子二十两银子。” 谢晏词眼梢挂上讥诮。 临崇帝暴戾荒/淫，日子久了，京中贵族之间便也流传开了如此寻欢作乐的法子，穷人的命在这里，不过是被肆意折辱的草芥，昔日曹裕不明就里，听信了学堂里旁的公子哥哄骗，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酒楼，便生拉硬扯着谢晏词来过一次。 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时候的曹裕几乎是被谢晏词架着离开的，听曹夫人说那天过后，曹裕不吃不喝把自己关了七日。 这光鲜靓丽的锦阳城，里子早就是溃烂不堪的了。 “想赢吗。” 能来这地消遣的子弟多半是盛京里有头有脸的世家之后，用的名字自也是假的，那被唤作白公子的闻声转过头去，斜着眼打量起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少年。 看着没比那刚惨死的人好到哪去，不耐烦的摆手道：“滚滚滚，老子他妈再也不信你们这种小白脸了。”又对一旁的随从喊道：“赶紧去给老子找个壮的来，爷就不信了，妈的今天还赢不了了。” “五十两，如果我输了，这五十两我赔给你。” 白公子的动作顿了顿，凝视着谢晏词，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却锋利的一双眼睛，比起这少年手中的寒剑，他本人似乎才更像这天地中最凛冽的一把美人刀。 “行……那就你了，送他下去，本公子压五十两。” 白公子眯了眯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暧昧开口，看着谢晏词的身影已经站到了堂下后，又拉了一旁的侍者吩咐：“去和沈公子说一声，让他那个人手下留情，别玩死了，我多给他十两，这人我要留着。” 钱这种庸俗的东西，遍地都是，如此清冷的美人可是世间少见。 谢晏词眼底闪过冷冽，如墨的发丝遮过额前，在晦暗之中，余光看向白公子，遮掩之下的薄唇翘起一抹嘲弄的弧度，目光平静移向他对面掐着一柄硕大弯刀而立的壮汉，手腕转动间，寒刃已经出鞘，他扬起下巴，剑眉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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