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野草最不缺的便是韧劲,今朝枯了,还有来年,只要活着,便有一线希望尚存,若要脱身,她便要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放下金钗,云珠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倦怠,姗姗将红贴打开,见是一纸婚契。 字字笔画劲拔,爽利挺秀,正是秦燕殊惯用的柳体,最下方并排写着两个名字,秦燕殊,潘云珠,这么一瞧,她倒认出来了还真是秦燕殊自己写的。 云珠懒散地将东西放在一旁,并没想到什么可说的能让问琴转述给秦燕殊。 问琴也不急着走,因她还有其他事要说,便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见没了外人,云珠便拉着问琴坐到自己身边,亲亲热热地说:“这些时日你怎么不来看我?我出不去,叫人整天当贼似的盯着。”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我那忙得脚不着地。”问琴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后院都要重新收拾置办,一应物事三爷皆叫换了新的。” 知她是打趣自己,云珠脸色绯红道:“劳你费心了,等我出去定要做东请你一次。” “你可别谢我,都是三爷安排的。你要谢也该谢他。” 云珠听了,弯了弯嘴角,自嘲道:“当日你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我每次受罚之后,回回都升迁了。三个月都不到,便从二等丫头变成姨娘了。” 见云珠这样,问琴也只能劝慰她:“现下这样,你不如多顺着他些,哄了他开心,你也能舒坦点。” 她朝外努努嘴,“至少叫外面那些人撤了。” 云珠摇头,用这些时日未做活养出的指甲缓缓拨动着手腕的一串麝香珠,轻声道:“就算是装,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我心里不得劲,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问琴瞧见她指甲还未染蔻,正红色的香珠更衬得葱管似的一段手指幼嫩细润,忍不住拉过握住,因问:“怎么没用凤仙花染了?” “我素来不喜这些,等那日前再弄也不迟。” 问琴只当她还没转过弯,边起身斟茶边说:“我不是要做说客,可你做了三爷的妾,在这深宅大院里不依靠三爷,还能指望谁呢。” 借着递茶的功夫,问琴附身耳语道:“你来的晚不知道厉害,府里大爷娶亲前可是把通房侍妾全给打发了。” 云珠闻言一怔连茶也忘接了,她心下一喜,这事对她来说却是一桩好消息。 见她眼睛瞬时亮了,问琴掐了她一下,戳破她的想法,“傻妮,想什么呢。三爷肯不肯放人两说,若他不撵你,等日后三奶奶进门,你这样正经过了明路的,少不得要做了别人的眼中钉,手中刺。” 云珠抬手接过茶盏,双眸炯炯盯着问琴。 问琴也顾不得羞涩,压低声音提醒她:“高门大户的子弟成亲前纳妾,本是为了伺候||房||事,在正妻进门前将莺莺燕燕都打发了,是常有的事。可秦府这么多年,从没出过正妻进门前,叫妾生子的事。庶长子这种事,是断断不许的。” “若没有三爷多看顾几分,到那时你怎么熬过去。” 云珠捧了茶碗细细品,心里虽不太认同问琴的说法,仍端端正正的仔细听她分析剖明。 “我且说与你听,你自己个要有个决断。”问琴遂说道,“若要做妾,少不得要面对盛京那边。三爷如今还没定亲,身边不要说妾室,连个通房也没有。” 云珠一边听问琴说,一边将双手放下搁在桌上,只把茶茗捂在手心里。 “那他怎么没定亲?”她好奇地问,又疑心是不是秦燕殊在那边名声不太好,或是身体有疾,叫人嫌弃。 “原有一个,是老太太娘家族亲,陈家的七小姐,老太太同娘家关系一直很好,常会接陈七小姐来府中小住。虽没交换庚帖,但两家都是瞧过的,可等大太太去世后,不知怎么就不成了。后面也相看过几个,都没成,三爷自己也不肯,后来大爷说找庙里的主持看过了,道三爷不宜早结亲,都叫拒了。” “那他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了。陈家七小姐现在呢,可定亲了?”云珠放下茶碗,半伏在问琴的手臂上问道。 “年前定了四姑太太家的小少爷。”问琴见云珠眼巴巴的样子仿佛在听八卦闲扯,不见一丝醋意和忧虑,在她腰上轻扭了一把,啐道,“你在这听闲篇呢。” “好姐姐,别生气,”云珠笑着扯住问琴的袖子讨饶,“这又没旁人,还不许我笑话一会子嘛。” 想了想,有点迟疑有点了悟地问道:“那我长得像陈家小姐吗?” 问琴禁不住也笑了:“你想哪去了,硬要说的话,是有一分。头发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 一时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傍晚时有人来请示问琴,她便辞了云珠回枫茗院去了。 窗外一抹斜阳,云珠捡了冷茶一边慢慢饮,一边有了几分筹谋。 秦燕殊虽对自己说过往后会如何云云,但这些都是变数,现下她便盼着他早日定亲,自己做些轻狂放肆样,让他烦腻了自己,好把自己打发了。 若要把一身荣辱都寄托在他身上,才是错了志。 又说西北边陲,有一路人数众多的商队刚从塞外满载而归。 夜幕低垂,倦鸟归林,冷月如盘,星河灿烂。 他们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支起架子,燃起一丛丛篝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数个疲倦又兴奋的面庞。 这次旅程固然凶险,可带来的收获是巨大的。不仅有宝石、香料、各色矿物、瓜果良种等,更有百匹膘肥体壮的西域良马。 虫鸣幽幽,零星的胡杨点缀在广袤荒芜的大地上。 有一道人影气宇昂昂伫立在不远的土坡上,朦胧的月光披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身姿魁梧如琨玉秋霜,渊停山立。 苍凉宽广的山脉在身后展开,他举目眺望,茫茫天河一望无际,呼啸的夜风从远处吹来,玉关隐隐近在眼前。 路途虽远,可归心似箭,心念电转间,忆起离家已有六载,也不知云珠和爷爷现在如何了。 “李掌柜,”一个穿着红衣的彪形大汉走过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安回转过身,远处篝火的金辉映在他风尘仆仆的脸上,只从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巾中露出一双清澈英武的眼睛。 此人便是老潘头在逃跑途中替云珠找的第二个赘婿,长安。 他本家姓李,单名一个昱字,此次出门在外,为了便宜,他便用回了本名。 红衣汉子道:“六爷和大掌柜的找你。” 长安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张正气阳刚,英气飒爽的面庞,微微一笑正色道:“再休息会便叫他们赶路,莫要误了行程。” 说罢,便同那汉子一同往篝火亮光处去,心中却道等把这批货送入金陵,他便可回扬州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4.22更新
第16章金风玉露
因送嫁迎纳都是在园子里进行,那诸事只安排在园内亦可,虽是依着云珠的意思要办的简单点,但那也是对秦燕殊而言的简便低调些。 婚仪所需的礼币赏钱、花棚糖饼、香烛纸马、酒饭席面等早已置办齐全,万事妥帖。 过了二日,正是初五,秦燕殊纳妾的良辰吉日。 五更天时,锦园的三间兽头大门上挑了红色长明羊角灯,此举一出还有谁能不知是主家有喜事。 却说锦园上下皆是焕然一新,四处里俱是张灯结彩。放眼望去,一派金银流溢,花团锦簇,万物生辉,郝郝扬扬,道不尽的娇逸奢华,风流富贵。 待到黄昏吉时,爆竹声起相送,小唱鼓吹引道,青石路旁两列风灯高照,一乘花轿转出将云珠抬到枫茗院侧门前。 两扇披红挂彩的喜门大开,内里席地铺满红毡;两溜执事仪仗沿墙而立,吹拉弹唱,细乐齐鸣,一幅欢天喜地,喧阗热闹之像。 傧相请了新人下轿,随后自有安排好的喜娘上前牵红,扶着无法视前的云珠,一路灯盏相随,一步一步稳稳地引着往正房而去。 厅堂中众人欢欢喜喜,翘首以盼,见先有十二对人依序挑着芙蓉排穗料丝灯开路而入,如银花雪浪般,一时嘈杂尽退,雅雀无声。 又隐隐闻得环佩叮当渐近,一道倩影聘聘袅袅姗姗而来,三尺垂丝彩穗红绸盖脸,金丝银线珠宝星缀的龙凤嫁衣逶迤,行动间珍珠丹羽彩绣凤头鞋时隐时现,蜿蜒拖地的香云纱簌簌,配以金铃玉佩铿锵然微微摇曳。 有道是水佩风裳,纤腰玉带,景星凤凰,瑰意琦行。 入了堂中,傧相唱礼,问琴过来相搀,同喜娘一边一个扶住穿戴着繁重喜服的云珠遥遥跪下,朝着于上首正襟危坐的秦燕殊行叩拜大礼。 原来这纳妾,无需叩拜高堂父母,但需得先跪男方,再行夫妻交拜,以示身份区别,好叫妾室时刻铭记对方即是主子又是夫君,不得错了规矩。若有正妻,则跪完男方,还要跪妻。 一叩完毕,两人扶着云珠慢慢起身,伺立在一旁的仆妇奉着调漆托盘上前,喜娘从盘中捧出绣球红锻,一端塞到云珠手中,这边厢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的秦燕殊亦踱步而来,顺势接过喜娘手中的另一端。 翩翩公子似玉,夭夭娇娥如花,好一对佳儿佳妇。 傧相又唱,秦燕殊携云珠拜过天地,焚了纸马香供;傧相三唱,两人便行了夫妻对拜之礼;傧相再唱,此为礼成。 云珠叫喜娘和问琴搀着送入后院洞房,坐床撒帐等已有旧例,不必细说。 秦燕殊则带着亲随往外去宴请宾客,一路上给贺喜的仆从散了各色赏钱不等。 因是纳妾,秦燕殊只请了几个至交好友,诸人也不同他胡闹,打趣叫他喝了几杯便放他回去了,自然也没有旁人敢闹他的洞房。 秦燕殊喜气洋洋一路行来,只见园中处处金银焕彩,群芳争艳,灯光相映,满庭锦绣,自是如愿以偿,意气风发。 随着丝竹声远去,到了后院里,四下无声,一片静谧甜淡。 见秦燕殊来了,在廊下恭候着的梨云、荷香忙打了帘引他进去。到了房中,入目也是罗帷珠帘,锦绣彩绫,花灯烂灼,兰香芬芳,没有不满意的。 听到外间动静,卧房内陪着云珠的问琴和喜娘也准备出来,刚到门口,秦燕殊已掀帘而入。 洋漆描金的桌案上备着各色新鲜的糕果,汝窑青瓷美人觚中插着时令花草,荔枝冻石鼎中燃着百合香,拔步床上悬着大红销金鸳鸯戏水帐。 秦燕殊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心怀憧憬,面带喜悦地去看坐在锈帐鸳衾间的云珠。 红烛高照,亮如白昼,空气中浮动着幽幽的香气,新人蒙着盖头低头不语,显然已是等候多时。 喜娘捧着喜秤递上,秦燕殊取了拿在手中,有些忐忑又有些激动地轻轻挑落红盖,霎时一轮皎月在一团珠光宝气和轻纱烟罗堆覆中跃然而出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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