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喊人,却发觉慈福宫的宫人早被靳濯元撤下, 里外看守的皆是东厂的人, 心底侥幸的荡然无存, 看来今日确实没法再走出慈福宫。 既然命数摆在眼前,再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甚么结果,太好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她没落个好下场,临了也不愿意靳濯元好过。 “我还是头一回听先帝众多子嗣中有受宫刑做了阉人的,萧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若是你母妃尚活在在这世上,她可会容许你这般轻贱自己?不过于我瞧来,这也是言瑛的报应,总以为她生了个多么经天纬地的皇子,到头来却连身子都护不齐全。” 她面目狰狞地笑着,被自己的这番话说得动容。言氏先前再得宠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她离间,从而遭受先帝猜疑,落得个抄斩满门的下场。一场大火,没将萧启烧死,她是不甘心,转而一想言瑛那素来引以为傲的子嗣,成了一个遭人鄙夷的阉人,似乎也挺令她快意。 这般盘算着,自己未尝没在后宫的争斗中扳回一局。 只是这些话于靳濯元起不了多大的效用,他听得多了,早已刀枪不入。倒是身侧那个蠢蠢欲动的小姑娘,几次想要起身,皆被他摁了回去。 他不知道今日带她来慈福宫到底对与不对,因他从头至尾,除了这一桩事之外,再无其他事情瞒着她。本来打算将这一段的过往石沉大海,只待太后倒下,从此再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直至昨夜,他才重新审视起这桩事来。 他的枕边的人,似乎有些患得患失。是不是自己不够坦诚直白,否则她为甚么认为光凭宋淮安的几句话,便能动摇二人要共度余生的承诺? 整整一夜,他都在不断同自己做着争斗,未有好眠。好不容易熬到东方破晓,他才下定决心,做了带她回禁中的打算。 或许将自己悉数剖开,让她瞧得再清楚些,这样便能教她瞧见自己最大的诚恳,往后也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闹得鼻酸。 眼下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自己的身份也都抖落出去,这等窒闷的地儿,他实在不愿教陆芍多呆,便回身叩了叩围子后头的那扇双交四椀菱花窗:“娘娘身在病中,身子虚冷,取炭盆来,替娘娘发发汗吧。” 窗子外头倒映出一个端着炭盆的身影,料想是来时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待那人进来,靳濯元便拉着陆芍的手起身:“我这十五年过得清醒自持,不敢有半点混沌骄躁。我的日子是这样熬过来的,现在换做娘娘了,不知娘娘熬不熬得住?” 话音落地,所有的谩骂与嘶吼就着那扇紧闭的木棂相交的朱红木门隔绝开来。 外边艳阳高照,本就热得发汗的天气,却因才从窒闷的殿内出来,便觉得就连暖风也捎带了几缕清凉。 二人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靳濯元牵着她的手,快她几步,裙摆不断翻卷着。 陆芍知晓,他同自己同病相怜,却又有不一样病灶。 她自幼失去母亲庇佑,可这只是发生在她记事之前,不似厂督,七八岁的年纪,早已晓事启蒙,甚么生死权斗,他全都懂。 他是亲眼瞧着身边之人同自己天人永隔,却没有任何挽救的能力。无数个不眠之夜,有人是清风明月作伴,有人却只能靠仇恨苟活。 陆芍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侧,抬首时正巧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 她一面跟上他的步调,一面伸手勾了勾他腰间的玉带:“其实我都知道。” 靳濯元从发散的思绪中回过神,顿住步子:“知道甚么?” 陆芍抿了抿嘴,如实道:“我一早便猜着你的身份,怕你不开心,便没提。” 靳濯元凝滞了一瞬,怪不得方才她除了怒气,并未对他的身份感到错愕。也怪不得这段时日,她看似轻松自在,却总是隔三差五地失神,有时候就连在睡梦中,都拧着眉心,怎么瞧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怪他不够心细,以为她正担忧铺子开市的事,眼下瞧来,当是她一早便察觉了自己身份,生怕自己不开心,这才小心翼翼地藏着护着。 这些原先由他承担的事,却沉甸甸地落在了陆芍身上。 陆芍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靳濯元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手腕处的软肉:“我只是庆幸,还好甚么都同你说了。否则照你这样牵肠挂肚下去,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软肉,又该瘦回去了。” 他没生气,陆芍便弯起了眉眼,连着步调也轻快许多,只是开心了半晌,后知后觉这话哪里不太妥当。 待反应过来,她才提着裙摆,追在他身后,带着恼意地问他:“你这话甚么意思?是嫌我长肉了?” “不嫌,还是养胖些好。” 陆芍掐了掐自己的腰身,嘟囔着:“瞧着也不胖吧。” 靳濯元俯下身,附耳同她说道:“那...今夜回去,我好好瞧瞧。” * 日头渐渐攀升,肆意地烘烤着金黄的琉璃瓦,二人没呆多久,靳濯元便被魏辞召唤了过去,陆芍不愿趁着日头最凶猛地时候回府,便打算在宁安殿呆上半日,待厂督忙完,一并回去。 她近段时日一直忙于铺面开市,对禁中的事所知甚少。先前好似听宋淮安提过,圣上打算广开恩科,招贤纳士,只是这开恩科的名目从何而来。 陆芍喊住归置屋子摆设的女使,开口问道:“宫里头可有喜事?” “自然是有的。”女使几乎脱口而出:“圣上要册立皇后,这是天下共庆的喜事呀。” “册立皇后?怎么未听人提起?是哪家姑娘?” 她记得圣上登位二载,太后为笼络势力,时不时地教唆臣下施压。就是顶着这眼烦心乱奏本,圣上也未有退让,瞧着不像是个肯屈就人,究竟是哪家姑娘,能得圣上垂青? 女使正欲作答,便瞧见院子里头迈入一抹殊丽绰约的身影。 陆芍一手搭在窗槛上,见来人仪态万方朝她走来,她尚未想好如何应付,下榻之后,就想寻个地方躲起来。 无奈那人一早瞧见她的身影,快她一步,冲撞了进来。 陆芍只好颔首施力,道了声:“殿下安好。” 萧双宜在她面前站定,伸手去扶发髻上晃动的步摇,她气还未喘稳,只是随着陆芍的步子,陆芍往左一步,她也跟着左移,陆芍往右一步,她也紧跟着挪动。 “殿下,我不过是想回塌上坐着,站着说话,不累么?” 萧双宜抿了抿嘴,这才让开步子,紧跟着她,在另一边落座。 二人相顾无言,似乎都在意宫变那夜发生事,谁都不知该怎么起这个头。 一壶凉茶吃了两盏三盏,陆芍实在觉得尴尬,才开口问她:“殿下今日寻我,有甚么紧要的事?” 萧双宜握着茶盏,屏退身侧的人,支吾着开口:“那夜你同我说的话,我仔细思量过了,不是不信你,只是想有个确切的答案。”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当时气性上涌头脑渐渐冷却下来。 陆芍虽然在意长公主出手伤人,但换而言之,倘或她是长公主,在不知道厂督的身份的状况下,应当也会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恨之入骨吧。 她先前也说了,她待那两位同父异母的皇兄并未有多么深厚的手足之情,纵使靳濯元离间他们之间手足情谊,除了混乱不堪的场面难以入眼之外,其实心底并未有多大的波澜。 她心底的那些仇恨,不过是她惶惶独活在后宫之中,支撑度日的借口。既然大家都恨靳濯元,那么,多她一个也不算多。 可是有朝一日,她发现自己好似恨错了人,最初之时难以接受,沉下心来后,却又带着几分窃喜与庆幸。 甚至逐渐明白靳濯元的一些手段与作为。 人心绪的转变就是这般神奇,说通自己后,从害怕知晓到殷殷期盼,不过短短半月。 她急于知晓答案,不敢亲自去问靳濯元,只好来缠陆芍。 “你同我说罢,我不会害他。” 陆芍心里仍有顾忌,没有和盘托出,她故作糊涂道:“甚么确切的答案?” 萧双宜差些便要喊出口,最后却停留在‘皇兄’二字。 近乡情更怯,无限接近于真相时,大抵也是如此。 她突然换了个法子,话锋一转,拉着陆芍的手,真挚地问道:“我不日便要大婚,大婚那日...他能否来送送我?” 作者有话说: 评论红包掉落~(番外都有)
第96章 番外(九) 她也明白身在禁中, 如履薄冰,一字一句都当谨言慎行,故而这话问得委婉, 字字未提‘皇兄’,却也不难听出她可那言辞之中, 既有试探之意,也透露出兄长能送自己出阁的殷切期盼。 陆芍没法替厂督拿主意,只能同她打着弯绕:“禁中当真好生热闹,一连两件喜事。不知哪户人家福运眷顾, 能尚公主铸金屋?” “两件喜事?” 萧双宜笑了笑,照她这幅浑然不知的模样, 兴许还未听到那些流传在外的话。她垂眸拨弄着新染的蔻丹, 语气淡淡:“恐怕两件都是同一桩事罢了。” “啊?” 幸好陆芍已经喝完了一盏凉茶,否则难保不被手中的茶水呛着。她方才还在向女使打探圣上册立皇后的事,谁成想, 这皇后的人选眼前竟在自己的面前。 有些事陆芍没同萧双宜明说,但她心里清楚,萧双宜和厂督之间的有着同宗同族的手足情谊。碰上这样终身大事, 她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殿下...喜欢圣上?” 萧双宜难得有个说话的人,见她追问,也没藏掖, 坦然说道:“他待我好,那便够了。” 是呀, 万事冷暖自知,萧双宜觉得好, 旁人又能说上甚么话呢。 从他们二人的相处之道, 其实不难瞧出眉目, 尤其是魏辞,近乎不加掩饰地护着萧双宜的周全,只是他们的关系怎么看怎么古怪,虽无血缘关系横亘在眼前,却也不曾想他们最终真的会走到一块儿。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朝臣没有异议吗?” 她先前没听着任何风声,料想册立皇后一事也是仓促决定的。这样大的事,少不得被人置喙,她同厂督站在一起,已经尝过不少恶言詈辞,软舌伤人,自己遭受过,便想着旁人别再知晓其中厉害了。 萧双宜却没有她那样的顾虑:“难听的话自然是有,我为何要去在意这些?皇后的位置,多少人昼想夜梦地盯着,我能坐上那人人艳羡的高位,执掌凤印又甚么不好的?” 她想得这般通透,好像已经拿定了主意,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甚么,如此一来,陆芍也不好再多嘴,只能问:“那各司筹备得如何?” 册立皇后繁琐得很,圣上立后制文下达之后,紧接着便要挑选吉日,镌制册宝。 但萧双宜似乎待这些事并不上心,只知是挑选了吉日,正在赶制婚服,余下的她依照旧制听嬷嬷教导,一步步来出不了差错,似乎也没有特别需要操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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