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站在一侧,笑着回道:“掌印不提,我也要同阿娘照应着,这是四妹妹的喜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受不受累的。况且,我阿娘在府里过得清闲,日子一清闲,筋骨便松懒了下去,先前郑院使来替阿娘看诊时叮嘱过,不能再这样了,总要给阿娘寻些事做,有了精神气儿身子才能大好。” 她语气真挚,一听便不是客套话。 靳濯元难得地笑了笑,他听过太多奉承客套的话术,原来那些话再怎么舒心酣畅,都不及亲人之间的由内而外的真情来得动人。 二人要留陆淑用晚膳,陆淑却羞赧地说今日同廖淮有了约定,廖淮见她害热胃口不佳,亲自学了几道菜式,今夜正要掌厨给她做晚膳呢。 陆芍听后,自然不好再留,趁着日头渐隐,将她送至府外,目送她妥当地上了车马,才提着裙摆往回走。 靳濯元牵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问道:“芍芍近几日胃口如何?” 陆芍不假思索地回道:“我胃口挺好的,方才还吃了大半个蜜瓜呢...” 话才说完,见他眸色黯淡,很快反应过来,心里纳罕着这也要攀比吗?她可记着在余州时,厂督暗自同宋淮安较劲,做了足足五十四罐的腌菜。那些腌菜又咸又呛,差点砸了滨鸿楼老字号的招牌。 他双手提剑练字再适当不过,若要下厨做菜,只怕是没那天分。 饶是如此,对上他那双满怀希冀的眼,陆芍还是退让道:“也就只吃得下蜜瓜了。” 靳濯元捏了捏她的指腹,一脸餍足:“那今夜我来掌厨,给芍芍做些爽口的菜式。” * 夜里,华月初升,浓茂的绿树上错落着稀疏的月色。月塘旁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紫檀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只银质托盘,托盘承载银壶酒盏,里面装着粼粼的玉液琼浆。 陆芍抱着多财坐在嵌玉镶鎏六方凳,一手捻着酒盏,一点点细咂着厂督给她酿的果子酒。 果子酒又甜又香,不易醉人,她有些贪杯,还没等菜式上齐,便已经喝了大半壶。 秀靥上浮出两抹红云,她便撂下酒盏,一面托着下颌,一面将目光落在身侧那条长长的手抄游廊上。 靳濯元挽着衣袖,手上端着一大盅汤,身后的女使也都端着朱漆托盘,一行人走过木制桥廊,绕至她面前,将手里的瓷碟一盘盘地摆在桌面上。 有凉藕、炒羊肚、五味蒸鸡、丝鹅粉汤、过水面、和眼下正时兴的鲍螺。 凉菜、热菜、汤品、甜点,一应备全了。 靳濯元揭开盖子,用手扇了扇热气,香味钻入鼻尖,陆芍探身一瞧,觉得这盅汤品相不错,色香味已经占了其二,就是不知入口后味道如何。 他抬手替陆芍舀了一碗:“尝尝丝鹅粉汤。” 有腌菜作为前车之鉴,陆芍不敢贸然去尝,她捻着汤匙,凑到嘴边,浅尝辄止似的轻轻抿了一口。 靳濯元被她小心翼翼地模样笑了声:“你放心,我着福来一一尝过,虽不比名家酒楼,好歹是能入口的。” 陆芍将信将疑地望向福来,福来揉了揉自己鼓胀的独子,瞧着有些欲哭无泪:“夫人放心,不好喝的已经入了小的肚腹,端至夫人的面前的,都是小的们试了又试,尝过味道的。” 被福来拆台,他暗暗呵斥了一声:“吃了这么多,还堵不住你的嘴。” 料想是那些难喝的悉数入了福来的肚腹,陆芍同情地望了一眼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去喝手里的丝鹅粉汤。吃饱喝足后,她喟叹道:“果然聪明的人学甚么都快,再练上一段时日,厂督便可在丰乐街开个正店了。” 靳濯元分明很享受陆芍的夸赞,却仍是冷哼了一声:“哄我?” “我说的是实话!” 方才喝的果子酒起了效用,酒劲上来,说话的语调也拔高不少,她托着小脸,絮絮叨叨地说:“比那几罐腌菜好吃太多了!你是不知道,那日我吃了你送来的腌菜,还特地上滨鸿楼质问掌柜呢!结果掌柜的矢口否认,一点儿也不认账!最后还是膳夫出来替自己辩驳,说是那夜的膳厨恍如演武场,刀俎铮铮。知晓的以为是在备菜,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在演武。” 陆芍笑得双肩抖擞,甚至不自觉地模仿膳夫的语气:“他说‘我从未觉得手中的庖丁菜刀能舞出青龙偃月刀的风姿’。” 靳濯元知晓她上滨鸿楼讨说法的事,却从未听过膳夫的这番话。虽然时过多日,说来只是笑谈,可他盯着面前笑得前合后仰的小姑娘,总觉得自己在同宋淮安比腌菜一事上落了下乘。 在这处落了下乘,便要在旁处找补回来。 他捻着干净的帨巾,替陆芍擦拭嘴角:“芍芍以为,在这院里头修座假山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发问,教她摸不着头脑。 “修假山做甚么?” “像沂园一样,别有洞天,不好吗?” 面上笑意顿止,下一瞬,雪腮滚烫,一直烧至耳根子。 靳濯元见她神情讷讷,慢条斯理地替她擦去嘴角最后的残渍:“我这便吩咐下去,待芍芍嫁入提督府那日,便送与芍芍做新婚燕尔之礼。” 陆芍腾然起身,红着脸推开他的手:“不许修!” 靳濯元盯着那抹慌乱落逃的身影,‘啧’了一声,呢喃道:“月下对饮、促膝手谈罢了,又没生旁的心思。” * 婚事紧密锣鼓地筹备着,待东厂的人将王氏扭送城郊庄子后,陆芍便随着陆淑一并回了国公府。 如今的国公府清净不少,陈姨娘虽然身子羸弱,但好在性情温淑缜密,府里的大小事压在她身上,她亦能有条不紊地料理发话。国公爷原先以为没了王氏,院子里势必乱作一团,幸好有陈姨娘替他分担,高悬的心总算是咽回肚子里,没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糟心事,整个人也跟着清爽了不少。 陆芍同陆淑呆在一块儿,姐妹二人时而侍弄花草,时而制香刺绣,享受了姑娘的闺阁乐趣,日子过得充实而又舒畅。 然而,这才过了两日,陆芍正乐得自在,提督府那厢便有人坐不住了。 魏国公下值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清梨院的女使回禀,道是府里来了贵客,要陆芍过去坐坐呢。 陆芍和陆淑正制香丸,二人兴致正浓,不大愿意起身,便问:“到底是谁来了?” “还能有谁?”陆淑接过女使的话,笑着打趣道:“这才过了两日便坐不住了?平日瞧着,也不像是这般没有定力的人呐。” 陆芍托着擂钵,面上因陆淑的话闹了个脸红,她垂下眼,重重捣了捣香粉,说道:“将他打发了去,我才不见。” 女使颔首偷笑,立时绕过月洞门,前去回禀。 陆淑替她剥大枣,见她当真将人打发了,便又开始替靳濯元说好话:“其实只要说准了婚事,二人也是能相见。他特地过来一趟,你当真将人赶出去了?” “他还未请媒妁过来说合呢,要见也得等纳采之礼之后吧。” 说完,手里的香粉也磨得差不多了,便取过在笼屉上蒸过的蜂蜜,放在一只小香炉上开始炼蜜。 陆淑以指腹捻起一些擂钵里的香粉,凑近了闻,闻到一股清冽的梅香:“这是甚么香?好像同你平日用的不大一样?” 陆芍搅蜜的手一顿:“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那是苏东坡的香。你制来赠人吗?” 她支支吾吾道:“是他爱用...” 本来制甚么香丸、送与谁都没甚么所谓,可她才嘴硬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眼下却又替他制香,未免过于心口不一了。 陆淑强忍着笑意:“可要我着人将他喊回来?” 陆芍羞恼地唤了一声:“大姐姐!快别打趣我了!” 清梨院里闹作一团,一直到晚膳过后,才各自分别。 正值盛夏,屋里头实在闷热,陆芍自湢室出来,着云竹搬来一张竹藤编织的贵妃榻,贵妃榻沉浸在月色当中,镀上一层清凉的银霜。 她光着脚往贵妃榻上一躺,白生生的手腕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扇子,一双潋滟的眸子半睁半阖间,恍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抹身影高坐在屋檐之上,一条腿屈起,撑着手肘。孤冷的玄月映在身后,照出一个器宇不凡的廓形,半束的墨发在夜风中翩翩扬起,越瞧越像个风流浪荡的富家纨绔。 陆芍以为自己睡眼惺忪,看走了眼。直到她支起身子,再三拿手背揉眼,才发觉自己压根没有瞧错。 坐那瓦檐之上的,不是厂督是谁! 她后退一步,伸手拿着手里的绢扇冲他点了点:“信不信我喊人将你拿了!” 上边传来一声轻笑,他实在猜不出整个国公府谁能拿得住他。 见小姑娘披散着头发,气鼓鼓地插着腰肢,他瞬目问道:“我这儿好像伸手就能勾着星月,要不要上来瞧瞧。” 陆芍迟疑地仰起脑袋,浩瀚的夜空被四四方方的院子圈着,瞧着有些局促,少了分自由。她稍有些动容的望向靳濯元,嗫嚅道:“你当所有人都是你吗?想上就能上!我又没有本事,如何上来?” 这句抱怨的话被夜风捎进耳里。 她尚未来得及瞧清他是如何下来的,便瞧见身形高阔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腰肢被人揽住,身侧的人纵身一跃,衣袍凌空,猎猎作响,只是一瞬功夫,二人就站在了正脊上。 陆芍头一回站得这么高,向下一瞧,差些吓丢了魂。她紧紧攀着靳濯元的手臂,一双赤足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 靳濯元见她贴过来,很是满足地抬了抬眉,他搀扶着陆芍在正脊上落座,二人身量拉近,才发觉她夜里没穿鞋履。 “怎么又不穿鞋。地面凉不知道吗?” 说着,掀开自己衣摆,将那一双白嫩嫩的赤足藏了进去。 陆芍双手撑着正脊,仰头去瞧不受条框的夜幕。 夜幕之上像是撒了大片的碎金,比在院子里看到的更加深邃辽远。 可她伸手去够,却够不着,然后略带恼意地质问他:“你又骗我!这哪里够得着?” 小姑娘一转头,发梢就从他的手背上扫过。 靳濯元望进那双盛了星月的眸子,欺身逼近:“可我能够着。” 二人口中的星月分明不是同一星月。 陆芍这才明白他说的话。 然而在屋檐之上,压根不用绳索束缚,只消往下一瞧,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位,一点儿都不敢动弹了。 “你要做甚么?” 语气很凶,却没有半点后退的动静,反倒显出欲拒还迎的别扭。 “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管。” 陆芍明知他不会让自己摔着,却还是因为畏高,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她认命地阖上眼,静待薄唇覆盖。 等了半晌,才等来一句:“过来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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