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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在意一桩事，那便是册立皇后那日，身侧有没有人可以与她同喜共庆。 那人说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却都又在装傻卖乖。 姑娘出阁，是人生中头等大事，料想谁都希望自己的亲人陪伴在侧，送上真挚细致的祝愿，萧双宜双亲已故，若由兄长送自己出阁，那便也算弥补了一些年幼失怙恃的缺憾。 陆芍很是理解萧双宜心底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当时见着父亲有多欢喜，萧双宜此时恐怕也是不遑多让。 她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见着一姑娘的期盼落空，几次想要透露些口风，可话到嘴边又生咽了下去。 萧双宜见她犹疑不决的模样，心里猜了大概。 这事其实不难推断。靳濯元的身份若是简单明了，陆芍也不至于这般为难。可她仍旧十足感恩，二人交情泛泛，不可言深，陆芍却对她有心怀动容，不忍将她打发回去，也算是成全了她心里悠然滋生的一点期盼。 这样便足够了。 常年行走禁中，也教她明白了一些道理。她见过两回宫变，但凡是有兵刃相接，都是冲着势位至尊去的。魏辞如今身在高位，虽然许多事仍旧仰仗靳濯元的意见，却也逐渐彰显少年帝王的果断。她能瞧出魏辞并未庸碌之辈，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作为，也就是二人之间尚未生出嫌隙，可是时间一长，魏辞羽翼丰满，届时，谁又能保证帝王之心没有猜疑。 靳濯元身份特殊，他若有夺储的心思，未尝不能立下一番功业，可他没有。既然没有，那他先前显贵的身份，除了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做文章，挑拨煽惑外，别无用处。 这是陆芍的顾虑，也逐渐成了萧双宜埋在心里的锐刺。 萧双宜不再追问催促，她起身理了理衣裳：“我明白了。往后我不会再问了。” 陆芍紧跟着起身，二人行至殿外，正是要走，外边便传来了层层递高的哀呼。 太后娘娘薨了。 萧双宜诧异地道了声：“好端端的，怎么就薨了？” 陆芍知晓其中内情，真正听到报丧的时候，却仍是不由地叹了口气。 转而又想到，太后薨逝，大梁有三月内禁宴乐的规矩，她忧心地问道：“日子挑在两月后，岂不是冲撞了？” 萧双宜也才反应过来，可她并未显出急切，反而松了口气：“国事为先，册立的事，也不急在一时，三月后另择吉日便是。只不过这几段时日，禁中当是闲不下来了。” “其实这也瞧圣上的意思，圣上若是不在意这些，册立照旧...” “也未尝没有先例。但是圣上毕竟是外姓，又才继位二载。心里头再不情愿，也得做做表面的功夫。你看，天下人都瞧着，他贵为一国之君，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总得做了表率，这样才能堵住士民悠悠之口。若此回国丧办得得体，也可以让圣上仁孝之名，闻于天下。说得难听些，太后一死，反倒有了让圣上施展身手的地方。” 她说话时，语气沉稳，与方才冲撞进来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芍仔细分辨她的话，她的话一字一句很是在理，听来却又觉得怪异，好像太过从容冷静，丝毫没有待嫁姑娘的热情和急切。 “那便只能再等三月，另择时日了。” 太后薨逝很快传遍禁中，各司只得先撂下旁的事，忙于丧仪。 萧双宜自然也不得闲，二人站在殿外又闲聊了几句，待日头稍稍隐去，就打算就此作别。 二人正是要下石阶，便见朱漆红门外，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萧双宜下意识后退一小步，站在陆芍身后，心里愧怍使然，只敢垂着眼，盯着自己珠花攒累的鞋面。 靳濯元拾阶而上，行至陆芍身边，一面替她将袖口翻卷的衣料抚平，一面头也不抬，不温不凉地同萧双宜说道：“殿下来了。” 换作先前，萧双宜当是端出一副孤傲的模样，答与不答全倚仗着自己的性子。如今知晓他是自己的皇兄，心里便油然生出几分恭谨：“我听闻芍芍入宫了，便想着过来同她说说话。” 靳濯元这才抬手去瞧她：“那都说了甚么？” 萧双宜没料到他会追问，和陆芍对视一眼，隐去那些打探口风的消息，回道：“只说了我的婚事。” “太后薨逝，殿下的婚事只怕是要另择吉日了。” 他行走御前，哪里会不知道魏辞的心思，包括册立皇后的事，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萧双宜很想知道他怎么看待这桩婚事，也很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些祝愿的话，只是二人的关系并未摆在明面上，开口去问，反倒是显得不合时宜。 “都是落定的事，早一月晚一月，其实并未有多大的差别。” 靳濯元静默了片刻，随后神情肃正地同她说道：“殿下，婚嫁不是儿戏。” 萧双宜怔愣一瞬，瞧见他神情认真，纵使是一些泼倒冷水的话，她心里也骤然升腾起几分喜悦：“我没有将此当做儿戏，我是认真思虑过的。” “我竟不知殿下喜欢圣上。” 他突然沉下声，语气愈发生冷了，像是憋闷了许久，突然之间倾吐出来。 萧双宜被他的语气吓着，再开口时，便没了方才的底气：“做皇后不好吗？既有圣上眷顾，又能伸手够到掌管六宫的后位...有甚么不好的？” 说着，声音轻了下来，有一瞬间恍惚，好似是在追问自己。 陆芍见二人之间并不愉快，伸手抻了抻厂督的衣袖，示意他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性。 靳濯元反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还有三月的功夫，若心生悔意，过来同我说。” 说罢，便拉着陆芍迈入殿内。 陆芍猜不透他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回身朝萧双宜比一个‘宽心’的动作，待入了屋子，才追着他问：“你发这么大火做甚么？” 靳濯元在榻上落座，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反过来问她：“长公主同你套话来了？” 陆芍慢吞吞地走过去，一面挪着步子，一面支支吾吾地坦白道：“我先前忘同你说了，宫变那晚，我先去的慈福宫，随后才去乾仁殿。去慈福宫时，没碰上你，只瞧见了长公主，我听闻长公主出手伤你，一气之下便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她歉疚地站在靳濯元面前，一双手拧在一块儿：“怪我沉不住气，差些将你的身份抖落出去。” 靳濯元将她拉入怀里，抱至膝上：“我原先确实不想让她知道。在她眼里，我早已是恶贯满盈之人，她只需要记着自己曾有个风光霁月的兄长那便够了。况且我如今的身份，于她而言未有增益，她将来若要嫁人，夫家若是知晓她有个当宦官的兄长，岂不是教人看轻了？” “我觉得长公主不是那样贪慕权贵的人。”陆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她方才还同我说，她出嫁那日，若有亲人搀扶送嫁，那便可以弥补心里的那点缺憾了。” 她理应唤靳濯元一声‘兄长’，说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靳濯元替她理裙的手一顿：“我送她，成甚么体统？她将来若真要登上后位，那便更不能由我送嫁。” “你方才为甚么觉得殿下会心生悔意？” 她睁着一双探听八卦的眸子，盼得能从他嘴里听到些甚么风声。 “没有甚么风声。她若是喜欢圣上，一早就会表露心迹。否则圣上也不会缕缕犯难，后位也不会一直虚置。就是不知她心里想着甚么，突然就应承了下来。” 陆芍突然明白过来，怪道是长公主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期盼，没有浓情蜜意，又哪里的甚么期盼呢？ 如此看来，太后薨逝似乎给了许多人转机。 细想之下，此事若没有厂督插手，太后恐怕仍能活上一段时日。太后一死，国丧为先，所有宴乐停摆，三月时间，确实足以让长公主沉下心好好瞧瞧自己的心思了。 陆芍伸手环着靳濯元的脖颈：“你总是这样。心里分明牵挂着身边之人，却偏要心口不一。” 靳濯元知道她在说甚么，故意偏离题意：“我怎么心口不一了？” 说着，便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心口的跳动从掌心传来，陆芍面露赧色的缩了缩手：“天清日白的，又没个正形！我先前怎么没发觉，厂督的脸皮比竟比砌墙的石砖还厚。” 手腕上，仍旧圈着一只宽大的掌心，他突然松手，引着陆芍去握他的手腕，作势便要往她身上带：“你若是愿意，我还可以再厚些。” * 太后薨逝，朝参暂免。翰林院撰写祭文，光禄寺备下祭物，后宫妃嫔公主于前去行祭礼，哭临不断。 连着几日京中寺观，钟声沉沉，群臣供事皆着素冠素服，至二十七日才恢复如常。[1] 丧仪之后，百姓皆赞圣上德行仁孝，又因先前做了广开恩科、任贤革新的诏令，一时很受百姓爱戴。 许多事落在魏辞身上，靳濯元反倒落个清闲。他一得闲，陆芍这厢便哀声叫苦起来。 往常午歇，陆芍总是习惯一人卧在醉翁椅上和衣小憩。小憩睡不了多久，至多一个时辰她便醒来着手忙于铺面最新绣样的事。 恰巧靳濯元这几日从圣上那头讨了恩赐，躲在府里偷懒，每逢午歇，他都要用那法子替她祛热，才肯放她歇下。 “他若当真有那山海可平的爱意，早些时日定下这门亲事，也不至教我钻了这个空子。是他顾及太多，总想着先成就一番功业，再有成家的打算，不像我，如今只想着爱你。 这人好似突然开了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甚么直白的情话，都是信手拈来。陆芍略带恼意地拢着衣衫：“好端端的，又提他做甚么！” “谁让他总是登提督府的门。你自己算算，国丧期间，他在提督府外盘桓了多少次，又着人通禀了多少回？”靳濯元捏着她的鼻尖：“怎么就这么遭人惦记呢？” 陆芍往他怀里缩了缩，一双手攀在他的衣襟处：“你也不差！我最近逐渐发觉一桩事！” 靳濯元饶有兴致地问道：“甚么事？” “我发觉你在铺面的时候，总能吸引不少女客。那些人的眼珠子，就差贴在你身上了！” 靳濯元听了，心情大好，拢着她的肩，静待她醋意大发。 然而等了半晌，却等来一句：“你往后多往我铺面走动走动，这样，我铺面的进项也能多些。” “你是让我出卖色相？” “出卖一下怎么了？” 靳濯元咬牙笑了笑：“出卖可以。但你总得给我一个适合的价钱。那些平康女子能仗着姿色讨生活，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总不能平白无故被人看去。” 陆芍拨弄着指头，很认真地算着银钱，算了一会儿，将两根指头横竖摆出‘十’的模样：“那我便将那十分之一的进项分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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