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玠心下烦躁,然而展颜笑着,应道:“请。” ※ 天寒地冻,茶楼里热腾腾的,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危怀风等人进店,花重金包下一座雅间,王玠进门后,危怀风示意岑雪单独入内。 “你不去?”岑雪意外。 “你没见他冲我笑时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危怀风眼明心亮,坦然说道,“我不想招人烦,今日劳驾你代劝一回,若是成功,我践行诺言。” 践行诺言,即是要放她回去,并交还明州城。岑雪心头振奋,却发现从他眼里反而看不出什么波澜,那种怪异的失落感再次袭来,敛神:“我会尽力的。” 危怀风点头,待岑雪进门,关上房门,等在外面。 茶楼不大,雅间里也就是三丈见方,一面楸木雕福禄寿插屏隔开里外两个空间,王玠在外面靠窗的茶案前坐着,手指微屈放在案上。岑雪发现他的指节清瘦而长,一看便是拈花或握书的手,她难以相信,他是如何用这手来打铁砍柴的。 “民女岑氏,见过九殿下。”岑雪欠身行礼,声音是一贯的柔软清楚,“殿下万福金安。” 王玠提壶斟茶,默然不应。岑雪接着道:“今日由我来与殿下会谈。” “姑娘该知晓,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九殿下了。”听及这个称谓,王玠淡漠反驳。 岑雪早便知道他会这样说,从容道:“世上已无,但在有些人心里,仍有。” 王玠放下茶盅,诚恳问道:“你是门外那人的妻子吗?” “……”岑雪微怔,“不是。” “听你们说话的口吻,还以为是一家人呢。”王玠眼神认真,一览无遗。 岑雪哑然,鬓后微微发热,转念从王玠这句话里听出什么——原来危怀风先前来请他出山时也是自己刚才的姿态?看他那副动辄说人“离谱”的架势,还以为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来的呢。 心念微转后,岑雪说道:“我是怀风哥哥的朋友,他知你心生厌烦,不忍再叨扰,所以劳我前来一叙。” 王玠收回目光,指指案前:“茶不错,来喝一杯吧。” 岑雪心里稍松口气,猜想这应是默认愿意交涉的意思,入座后,道:“能先问殿下一句……” “鄙人王玠。”王玠因为“殿下”这一称呼而打断岑雪。岑雪抿唇,改口道:“能否先问王公子一句,为何执意不愿与怀风哥哥共谋大业?” “一介庶民,草莽之身,不敢肖想天下。” “可是如今社稷分崩,梁、庆二王皆非圣主,大邺的江山,更不能落入外姓贼人手里,王公子不愿出山,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天下纷乱不休吗?”鉴于帮危怀风来劝说的身份,岑雪只能暂时把庆王、梁王定性为一丘之貉,“再者,怀风哥哥起事,并非是要夺取皇权,改朝换代,而是想为昔日枉死于关城外的危将军与数万铁甲军讨回公道。那一战缘何惨败,襄王殿下又究竟缘何而死,公子心里想必清楚。” 危怀风假借王玠的名声大造声势后,便已把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公之于众,何况王玠自请被废,内情应该也是与那一战相关,岑雪相信他不会不懂危怀风的意图。 王玠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他都已跟我说过了。” 岑雪一怔,内心旋即更感压力,心念辗转后,干脆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原礼部尚书岑元柏之女,庆王如今是我的义父,我本该与怀风哥哥势不两立,是因被他所虏,想要回家,作为交易,今日才来帮他劝说公子。我原本想,今日无论成与不成,于我而言皆不算坏事——若是能成,则我顺利回家;若是不成,则怀风哥哥假公子之名欺瞒世人,收拢人心之事败露,王爷日后或可少掉一个劲敌。可是今日与公子相见,我内心诸多感慨。柳氏身份卑微,不幸病故,公子知恩图报,不惧流言,为她收尸入葬,安置孤女,可见是重情重义、侠肝义胆之人,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对怀风哥哥的诚意无动于衷?难道,公子不想像他那样,为含恨而终的故人讨回一个公道么?” 既然先前那些态度与承诺,危怀风都已做过,那岑雪现在能做的只有先找出王玠不愿合作的缘由。她并非擅长攻心的人,特别是在面对王玠这种赤诚纯良的人时,她扮不出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唯有以诚心换诚心。 岑雪问完,诚恳地望着王玠,眼前人黑亮的双目里亦是一片澄澈,不掺杂半点虚假。 “他来找过我三次,我烧了三个鸭蛋,没有一个能烧圆。” “……”岑雪颦眉,“何意?” “我若与他谋事,会死。”王玠坦然而严肃地回答。 岑雪一时哑然,回想王玠先前在墙根底下给老妇烧蛋念咒的情形,尴尬一笑:“恕我浅陋,不知那烧蛋是何种秘术,竟可以用来占卜算命,可灵验么?” “灵啊。”王玠想也不想,应道,“那是异族秘术,我以前在平蛮县时,从一名侗族阿姆那儿学来的。这些年来,我烧过数以百计的蛋,为各种各样的人看过病,算过命,从未失手。” 岑雪道:“所以,公子不愿意接受怀风哥哥的辅佐,是因为担忧不能保全自身?” 王玠微微沉默:“算是吧。” “那敢问,此命该如何破解呢?” “破解?”王玠挑目,黢黑瞳底映出岑雪真诚的脸,心想小丫头倒是很机灵,脾气也很好,听他诌这些,竟不生气,不像外面那厮看着一脸笑,心眼里全塞着刀。“无法破解。”他补充道。 “怎么会?”岑雪眉目温和,“卜筮、易卦、相术、占星……凡是算命之术,皆有破解之法。公子命格非凡,学识渊博,既能为自己算出一劫,必然可以设法压制。莫非,这异族人烧蛋的秘术,并不提及化解之法么?” 王玠眼神微变,发现眼前人果然是有点手段的,保持笑容道:“嗯,不提。” 岑雪也微笑,道:“那公子不妨换一种方法来算。小女不才,略懂易卦,愿意为公子一试。” “既已算出一劫,那我避开便是,何必非要想着如何逆天改命。”王玠不傻,岂会咬着她的饵往上够,淡然道,“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为。我是认命的人,不抗天意。” 岑雪便欲再劝,王玠话锋一转:“反倒是姑娘,既懂易卦,何不先为自己算一算?” “我算什么?”岑雪不解。 王玠唇角微勾着,往屋外一瞥:“算你今日究竟能否得偿所愿,顺利回家。” 岑雪见他目光所示,想起外面的危怀风,苦笑:“我是否能如愿,不都全仰仗公子的抉择么?” “那,你想如愿么?” 王玠倏而反问,语气很寻常,似是随口,然而岑雪神情一滞,声音如被攫住。 王玠已然看出端倪,微笑道:“心意难却,天意难违。姑娘不如便算一算,此二意者,最后孰胜一筹吧。” 岑雪沉默不语。 王玠已起身,辞别道:“天色已晚,王某家在城外,路途遥远,就不多留了。” ※ 王玠走后,岑雪在雅间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外,推开门时,看见危怀风仍倚在墙侧,抱着臂,低着头,听见开门声音后看过来,彼此目光交汇。 岑雪避开,垂下眉眼,道:“对不住,我没能成功。” “无妨。”危怀风不以为意,安慰道,“一次而已,你能与他在里面聊这么久,算不错了。” 岑雪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脑海里回响着王玠走前的那一句话,心绪起伏。危怀风看她的眼神渐深,先不多问,上前一步道:“今日回城已赶不及,先在镇里歇下,等明日再往灵云山走一趟,如何?” “嗯。” 岑雪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跟着危怀风离开茶楼。外面天色果然已晚,灰蒙蒙的街道上人潮四散,冬夜的风卷着苍凉的古树,满地辗转着枯败的落叶。 “前面不远便是客栈,走一趟吧。”危怀风往街道前方一指,提议步行。 岑雪点头,拢紧斗篷走入风里,没了暖炉,双手很快被吹得僵冷,她揣着手,顾自捂一会儿,没多大用处,便想拢回袖里,旁侧倏地伸来一只大手。 危怀风抓住岑雪小手,温热的掌心与修长有力的手指覆上来,像个火炉,极快把岑雪僵冷的手裹住。 “怀风哥哥……” “既然叫哥哥,就先当哥哥待着。”危怀风不由分说,手上力道半分不减,目光凝视在长街尽头,“前面左拐便到,不远,忍一忍吧。” 岑雪本想挣开,听得这声“忍一忍”,莫名感受到酸涩,手被他牵着,滚烫的热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仿佛那里连着彼此的心,令人熨帖而战栗。 危怀风走了一会儿,道:“以前听人说,手足发冷,是气血不足的症状。回头找大夫开两剂药,调养些时日,应能改善的。” “嗯。” 岑雪应着,胸口里怦然跃动,思绪凌乱。四周行人来往,蓦地有小贩挑着扁担擦身而过,危怀风把岑雪拉至内侧,胸膛被她脸颊撞上,一刹后,又分开。他在那一瞬间听见胸腔里的震动声,手不自觉用力,接着又松开,示意她换手。 “另一只。” 岑雪乖乖抬起另一只手,放入他手掌里,危怀风握住,往前走时,唇梢上扬。岑雪偷偷瞥来一眼,看见彼此的手交握在一起,深浅不一的肤色反差极大,让她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场狂想,耳鬓滚烫。
第84章 游说 (四) “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殿下说, 他一再拒绝你的邀请,是因烧蛋算过三次,结果都暗示他若是与你谋事, 会有性命之虞。” “无稽之谈。”危怀风发出一声嗤笑。 岑雪也认为这理由有些难以说服人, 可是回想王玠说话时的眼神, 又不像是在成心捉弄, 便道:“殿下说那烧蛋乃是他从平蛮县学来的异族秘术, 很是灵验, 其中道理, 应该与卜筮、易卦之术相类,若是能请来高人化掉那一劫,情况或许能有转机。” “没说别的了?”危怀风问起旁的,似乎仍是对那烧蛋一术充满怀疑。 “没了。”岑雪目光微闪, 想起王玠最后问自己的那些话,有点心虚,岔开话题道, “这些年来,除你以外,没有人来找过九殿下吗?” “有。”危怀风应道, “后宫、前朝,乃至先皇他自己, 都有派人来找过他,大概意思是要他服个软,跟着来人回宫,他没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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