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倒吸了口气,看着他,满脸惴惴。 过了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者只是吹过去一趟夜风,十七收回剑鞘,冷声问:“为何执着此事?” “成姑娘年纪轻轻,我心有不忍。” “再不忍她也死了,你若真不忍,初来淮阳就该有所动作。” 阿俏哑然,“师兄觉得我是故意的?” 十七眼神顿时变得极奇锋利,锋利得好似在盯一具尸体,说出的话也夹进冰刀子:“世人都好悲天悯人,演着演着就连自己都信了。你既能预知,又何必做些假惺惺的功夫。” 这话没头没尾,阿俏先是一阵迷糊,好半天回过神才品出味道——他居然以为自己事先预见了成芸的死亡。 这么说也并非完全没道理,她的确知道成芸会死,但绝非自我欺瞒。若能预见准确时间,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么想着,她悲剧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圣母潜质。 “师兄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阿俏吐出一口长气,放下裙角,理理头发,端庄道,“劳烦师兄传音二白长老。” 十七拧眉,“你又折腾什么?” 阿俏看向他腰间的玉令:“回清玉宗。” ——时间已溯,世事可转,她要救徐薇。 阿俏跃跃欲试。 阿俏雄心壮志。 阿俏信心满满。 然而,十七只是由上往下将她扫视了一遍,口吻毫无人性:“凭什么?” 阿俏懵懵:“我虽愚笨,但在外山当个打杂的绰绰有余,师兄未免太看不起我。” 十七笑了,月光底下抱着臂,笑容“恶毒”,“我凭什么帮你传音?” 阿俏:“……” 我可去你的吧。 她一垮脸,拎起裙边,一声不吭地下山。 十七放肆嘲笑:“你不回家了?” 阿俏一言不发,下山的背影极为努力。 连着几日折腾神形俱疲,就连发簪也被她施舍了,眼下她一身柴素,仿佛又变回当初蹲在破庙里看月亮的小乞丐,可怜巴巴的。 难得一个乞丐想逆天改命,阿俏一边下山一边在心里默念,有理想的乞丐绝不和孽障一般见识。 有理想的乞丐不伤心。 “你在心底骂我。”十七跟在后头说。 阿俏回头:“你有读心术?” 十七眯眼,语气危险:“你不想活了?” 她大咧咧地将脖子一抻,摆烂道:“动手吧。” 话音刚落,十七抬手,她吓了一跳,缩起脖子连连后退,退完才尬笑道:“师兄怎么这般开不起玩笑?” “我不和死人开玩笑。” 阿俏:“……” 眼瞧着他走过来,她脖子发凉:“师兄,扛人下山很辛苦的。” 十七微笑:“野外抛尸倒很轻松。” 说完,他抬起剑。 阿俏只觉眼前一花,后脖颈处一阵剧痛,没等她痛呼出声,视野便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昏厥的最后一秒,她想:这孽畜决计不会扶我。 —— “扑通”,人落地,好大的动静。阿俏落倒在地,唇色惨白。 十七踢了她一下,确认没动静,这才不耐烦地将剑扔到一边,刺声道:“你的人。” 说完他闭上眼,等着元神入体。 然而半天也没见徐薇出现,十七皱眉,刚要睁眼,脖颈突然传来一股极为恐怖的束缚力。 那力量压制的不止肉身,透过身骨直击灵体,几乎要将他碾成粉末、魂飞魄散。 有风吹过山林,枝影摇晃,铺落的月辉下出现一抹身影,轮廓渐渐清晰。 徐薇问:“为何不记教训?” 这声音温和好听,好似清月,十七却脚下趔趄,跪倒后佝偻在地,妄图将那双无形的手扒下来。 一切都是徒劳,很快他意识到,徐薇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我!” 他艰难地抬头,脸庞充赤、双目猩红,几乎要流出血来:“附灵虽散不死,你休想!” 若阿俏醒着,一定惊得再昏过去。这人一向骄傲跋扈,何曾这样半死不活过。 距离不过半丈,十七却逐渐看不清徐薇的模样,山风将徐薇的黛色身影吹得模糊,衣袂似在微动。 他的眼前缓缓溢起雾气般的血红颜色,是肉身的眼睛开始坏了。 无需多久,他的脖子会碎裂,头颅也会爆开。依附灵的肉身死去只需须臾,而重新聚灵至少三年五载。 终于,他咳了一声,呕出血,垂首认伏,无声喊了声“尊者”。 子哭剑躺在一边,剑身嗡嗡铮鸣。 徐薇:“抬头。” 十七缓慢抬首——是那股力量将他的脖子抬了起来。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但能感觉到,子哭已经出鞘。 剑仙李丛吟的剑,沉睡多年从没被唤醒过。它是一把石剑,温和沉默,是否见过血还未可知。 徐薇抬眼,子哭剑凌空而起。 剑光乍射,破空声肃然,山风在那一刻悬止。 须臾,在一片死寂下,点点萤光飘浮到空中。被剑贯穿的十七身形刹那间如水涟般化散开,散作无数发光的萤火。 万千萤火被重新卷起的山风裹挟,飘向四面八方。 一时间,山林间下落了一场滂沱的萤雨。 这场雨持续了许久,盛大壮观,但是无声无息,阿俏一无所知。几日奔波疲乏,晕倒后她的眉头仍然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不太好的梦。 徐薇走到她身边,“阿俏姑娘。” 这一声太过轻柔,不足以把昏厥的人叫醒。阿俏眉心抽了一下,但没有醒来的迹象。 徐薇便不再叫她,等到她眉间隆起的愁山逐渐淡隐,徐薇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又变幻出两只浮光灵蝶,映照着狭窄山道,缓行下山。 * 夜深人静,二白长老拎着剑,原以为屋里躲着的是无处逃窜的邪修,门一踢开,却愣住了。 桌边坐着一位貌美公子,束发高尾,穿着黛衫,看上去格外年轻。然而气质沉静,一眼竟瞧不出修为几何。 莫不是走错门了。 他下意识道:“公子,多有叨扰。” 那公子生得漂亮,眼一抬,风情非常,二白觉得眼熟,犹豫着要不要收回脚,却听到一声“二白”,吓得他差点把剑飞出去。 “尊者?” 二白拜入清玉时,年方二十七。 当时掌门李惊澜年幼,尚未满十岁。抚育他的尊者因在鸿野大战中落下重伤,动辄咳嗽呕血,终日戴着斗篷面纱。后来尊者闭关数年,偶尔见着,也只能看着一双沉静的双眸。 尊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很好奇,但不敢偕越,理所当然地觉得,依尊者辈分修为,面纱之下定是张坚韧果毅的面孔,或极具威严,无比庄重。 而眼下这张脸,未免……也太不端庄了。 二白直迷糊。 徐薇伸手倒茶,清脆水声使二白身躯一震,连忙将茶杯接过来一饮而尽,受宠若惊道:“多谢尊者。” 徐薇一顿,很快又倒了一杯,倒完微微一笑:“这杯是我的。” 二白:“……” 呜呼!以头抢地耳!
第21章 依附灵故 “九州异动,尊者也是为邪修一事出关?” “中州有桑已生,”徐薇道,“花期将近,须得我亲自走一趟。” 有桑是种灵植,生自中州,可制奇药。 在百年前也不是稀罕东西,一株能结上百种子,落地即生根,生生不息。但鸿野一战天材地宝尽毁,尤其中州战火惨烈,愣将它寡成独苗苗。 据说有桑本源可追溯上古,好祥福之气,中州的那株活了百来年都没开花结子,大概因为这世道实在跟“祥福”沾不上关系。 清玉宗不问世事,二白担心,尊者他老人家避世太久,乍出远门跟不上时代。 徐薇问:“你追逃邪修,如何了?” 他老老实实罚站,“沿踪追了几座城,还没逮着。” 路途风景倒不错,多年没下山,没想到人间又美回当年。 一百多岁的人,杵在桌边挨训,头也不敢抬,背影、头发乃至胡子都十分凄凉。 二白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上山那年,尊者牵着九岁掌门的手,站在山门前问他叫什么。山间白茶已开,他道忘了。尊者就说,那便叫你二白吧。 他便叩了三个响头,跨入山门,成为陨落后的清玉宗的第一位长老。 追查邪修的事禀复掌门即可,尊者向来不过问,二白默默捻着剑柄,等待茶凉。过了许久,徐薇道:“你去吧。” 二白疑惑:“尊者没有其他事要吩咐吗?” 徐薇看过来。 他连忙站直,作倾听状。 只听尊者说:“ 出去把门带上。” * 二白传音,喜不自胜,“尊者来看我了。” 执素震惊:“尊者又下山了?” 敏言刚加入群聊就接收到爆炸消息,字也不写了,毛笔一扔,大崩溃:“我又没见着!” 自入山敏言只见过尊者一面,还是在二十年前,长芙与横玉两个小辈拜师,尊者坐下喝了两口茶水。 听二白说,尊者偶尔也会出山,但总避着人,至于做什么就更没人知道。 清玉宗三位长老坐山近百年,独独他没跟尊者说过一句话,敏言好眼红。 执素问:“尊者为何下山?” “中州有桑要开花了。” “尊者旧伤如何了?” 二白斟酌:“尊者看起来精神奕奕,似乎无碍……” “区区有桑,何须他老人家奔波,”敏言发愁,“我去一趟,三日足矣。” 二白的脑海霎时里浮现出尊者“老人家”的脸庞,噎得没换过气,好半天才道:“或许是闭关太久,出去透透气。” 轻易揣摩尊者心思,有失礼道分寸。 执素咳了一声,问:“你追查邪修,有结果了吗?” 二白的语气一变:“淮阳城的邪修身份不寻常。” “怎么?” 他便将这几日的发现说了一遍。 “此人修为很高,极擅藏匿,一路行踪时断时有。和他一起逃窜的和尚修习邪法不过几年,竟也找不到踪迹,我怀疑有人刻意替他们隐藏行踪……淮水一带大姓宗门寥寥,能叫上名字的只有一个玄水阁。但几日前在淮阳,玄水阁的几位小修险些在梁丘手下丧命,此事还当存疑。” “淮水小宗无数,若深究追查,恐怕得费些功夫。” “我且查着,走一步算一步,”二白道,“几十年没出来,外头风光不错,树都比从前高了,回去给你们带烤松子。” 执素:“我已辟谷五十年。” 二白不太喜欢他小老头子的做派,“我带给惊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