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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山，所遇修士性情迥异，但都是一等一的个性，突然被如此认真对待，阿俏好不适应，隔了半天才道：“多谢道友。” 幻境里的长芙与境外，没什么不同，听见阿俏道谢，她有些困惑：“为何要谢我？” “道友心善，我与义弟多有叨扰，”阿俏看向水榭，窗边小木头抻着个小圆脑袋，已在那儿偷看小半天，“至于邪修的事，是九州之责，也是我一人之责。” 嘴上这么说，但她知道，李惊澜必定会下山。合庄十尸案中本就有清玉宗弟子的干涉，明朗也说，他们正打算下山除祟。她在议事阁说下的那一番话，无论是真是假，李惊澜一定会信。 出现在合庄的修士到底是谁不重要，天书院才是关键。 长芙走后，阿俏在亭台'独坐，小木头抱着包裹里的剑籍小跑过来，好奇地问：“刚才那位是清玉宗的修士吗？” “是，你拿着剑籍……拿着这些话本做什么？” “我想认字，”小木头将剑籍放到石桌上，“阿俏姐，你教我认认吧。” 剑籍上的字眼，阿俏看着就头疼。檀下学宫上课那几日，每日听着老师耳授剑道，听得耳朵起茧子，她这辈子跟注定与剑修搭不上关系。 她说：“这些字不太好认，改天我带你去药阁，那儿的话本要简单些。” 小木头眨眨眼：“改天你还在吗？” 阿俏一愣。 许久，她将剑籍拿过来，翻开几页，轻声道：“你过来，我教你。” …… 天空依旧不分昼夜，但阵中有记，已是深夜。 小木头抱着书熟睡，连被子都没踢。阿俏抬头捻了两只灵蝶落在床角，又下一记遮光阵。等床帏内暗下来，她将书轻轻抽走，放到桌上，确认小木头没醒，毫无声息地离开水榭。 徒步到秘境，大概要一个时辰。 这一路，阿俏走得格外缓慢。 连山的风声呼啸，山谷间林叶深密，走兽躲在暗处盯着她，又有无数潜藏的生灵。她或许是百年里第一个用两条腿踏足秘境的大傻蛋，不声不响地赶去送死，蠢得惊人。 同样是清玉宗，她与之前，心境已有大不同。 有道声音在心底说，你似乎变了。她答：人总会变。 那声音又说，你要变作恶人了。她缄默，自省反问：何为恶？ “若下山，清玉宗人都会殒命。” “他们本就有此劫难。” “但远在几十年之后。” 阿俏停下步伐，眼角没泪，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哭了。 与自己对话是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正视自我向来很难，她找到一棵茂盛绿树，于树下盘坐，气神入虚，凝心入静。 眼前浮现一片熟悉的雾气。 反复几十次的梦境里，她已经能准确辨识出，这层雾源自哪片池沼，多久会散去。所谓熟能生巧，她断定，还有三十秒，这些雾就散了。 一，二，三…… 数到三十，雾层一震，缓缓散开。 阿俏道果然，我真神，踩着破损的木桥缓步向前。 梦境与幻境不同，梦境易碎易变，必须时刻小心。桥链生锈，不堪用力，桥下深崖有万千枯骨，白骨成林。 过桥之后，便是无边平原。 血路遥遥，她走过去，走到徐薇面前，静静看着他，道好久不见。 旧血泼身，尊者已死。 阿俏又盘坐。 眼前人，境中梦，书中事，一层又一层。 “仙长能使我心静。”徐薇在身侧，她得到喘息的机会，自言自语，却又好似在和一具尸体说话：“如何破境，仙长可有答案？” 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对娑婆幻境一无所知，不知破解之法，若她也能向徐薇那样，一剑破天，兴许就不用受这劳什子天道所困。 “娑婆轮回，是你去中州的目的，你的幻境是什么模样？我的起点是合庄与清玉，你又会是什么？” 尊者跪立，长剑将他贯穿，以命祭阵。 钧天雷霆下另有一把巨剑倒插在平原上，那是子哭，剑仙的遗物，剑仙陨落于长原，子哭自然也该埋在长原。 阿俏闭上眼，仿佛看见了重伤的徐薇如何带着子哭剑徒步来此，如何被天罚击溃，又是如何一剑自戕，命陨长原。 紫薇大阵，逆转乾坤。 她睁开眼，望向紫光隐现的昏暗天空，喃喃地问：“若重活一世，你心中是否有恨？”
第46章 灵佛因果（一更） 宁志四十三年, 九州割据，西佛东流，作《灵佛因果》《濒世论》, 天川、河幽、洛水、中州, 四洲陷入“因果与灵气复苏”的狂潮。 所谓“因果”, 指人的生死前后。《灵佛因果》中述：出生为因，命断为果，因果循环，人便也得循环。 即人死后，亡灵流归天柱秘境下的往生河，经洗涤刷清罪孽，轮回得到新生，一切罪孽都能得到宽恕。 恶行恶果于灵佛眼中，只是红尘人欲：人所以为人, 是承天道之意, 人欲即天道欲；诛尽恶, 灭人欲, 即灭天道。 另有“濒世”，是说九州灵气尽耗，已到了崩坏边缘。修行逆天, 大盛之后即大衰，自鸿野之战九州百年再不复当年繁茂，就是“濒世”的征兆。而修士死后, 魂归往生河, 灵散九州, 才能得灵气循环复苏。 这两论，最初流生于人间京城。转世灵童侯礼谢成为国师后大兴邪佛论, 与晴域邪修梁丘妙空建立“漱孽寺”，佛论得以流传的根因是正邪两道持续二十多年的戮战，九州大能虽多，但更多的是修为低微的无名小修，战中死伤者多为后者。 民间百姓家，上下百余年或许才能得一修行之才，风风光光地送入仙门却以尸体归家，凡心难以承受，怨憎丛生。 不久，天书院明乌尊者陨落，死后灵府化墟，灵气充裕，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又几年，第一仙门云京城主郁琮仙尊堕邪，祭城成“上清阵”，献祭三万人。云京邪气阵涌，修士相残，剖丹相食，沦作鬼城。正邪之界，从此不再分明。 一只灵兽从林中窜出，阿俏反射性惊醒，但神思尚在梦中，一时不避，遭挠了一爪子，待起身凶手早已两个跳跃跑远，消失在林中。 她看了看手背，三条血杠杠，扎眼得很。 不过再扎眼也抵不上掌心那些伤痕，已然难看至此，由它去了。 离秘境大约还剩一半路途，阿俏扯了散枝落叶，捏出灵傀，拍拍它：“跟上。” 天柱秘境址在青崖山底，入口名为“洞虚”，秘境认主，只有徐薇的手诀才能打开。 阿俏在赌，她赌李惊澜会下山，徐薇之于清玉胜过从吟剑仙，清玉宗要出世，李惊澜一定会来秘境找他。 很快，她见到了那座名为“青崖”的断崖，崖深百丈，清雾浮在崖腰，看不见底，一路的兽鸣虫吟在此声断，就连风声也消匿，只有无尽死寂。 灵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阿俏仰头，若天有黑夜，繁星密布，在崖上坐着看星星，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她问灵傀“徐薇”：“若我从这儿跳下去，你会接我吗？” 灵傀僵硬地直视前方，没有指令，它只是一堆枯枝而已。 阿俏打了个响指，灵傀扭头走远，走到树下，远远看着她。 阿俏：“坐。” 它听话的坐下，但弯膝时不小心扭着腿，咔嚓断了一截，整个“人”颓然倒地，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瞪着大眼，走针似地旋地挣扎。 阿俏不忍直视，拍手将灵力收回，灵傀顿时消形，原地散回枯枝落叶。 “真是要命了。”她叹气，叹完，抬起左手，三指相合，两指弯曲，手腕一翻，掌心现出一缕流焰。 既然是神力，开个小阵应当不成问题。 —— 青崖顶山，突然迸射出金乌降世般的强光，那光穿过层林，直达山外，红云密布的天穹被划开一道天口，露出巨大缝隙，缝隙里是漆黑的夜和璀璨星辰。 方圆百里，红云翻动。山浪掀涌，鸟兽俱惊。 “……” 阿俏默默收回手。 完蛋，耍脱了。 几乎是下一秒，她感到身后传来惊悚的寒意，猝然回头，只见一把漆黑长剑破空而来，在她转身的瞬间就到了眼前。 她喝声大喊：“李复！” ——“铮”地一声，剑身嗡嗡震鸣。 剑尖离阿俏额心，只有一寸。 大乘修士的剑，出鞘就没有不见血的道理，惊澜长剑悬在空中，剑影绕窜，不安震动。 阿俏侧身避开，掌心有汗。 须臾，一只手握住剑柄，长剑渐静。李惊澜的身影缓缓浮现，像是一缕鬼魅影子，全身尽黑。 他眼中的百年寒意从未化开过，一开口带着生死断意：“可有遗言？” 那诡异的一刹，阿俏想的不是“仙长救命”，也不是“完蛋我要死了”，而是：嵇无双应当会和李惊澜很合得来。 但想归想，一句话不说，真就连遗言也留不了了。 她道：“天书院将祸侵九州。” 李惊澜眸光一闪，执剑伫立，冷意裹身。 阿俏看他姿势，一眼便知道他的剑是谁教的。 她抿唇，凛声道：“天书院弟子侯礼谢操纵童尸傀行凶，残害合庄百余人。晚辈并非恶意隐瞒，只是凭一人实在难以对抗中州仙门，不得不借贵宗之力。” 跟徐薇说话，或许可以委婉含蓄，甚至摆弄些调侃风情。但跟李惊澜，多一句废话便是在找死。 天缝有星，异象渐平。 要不了多久，其它几位长老就会赶到。 阿俏问：“掌门不信？” 李惊澜的眼神像在看一具死尸：“此前为何不直说侯礼谢姓名？” “怕他追杀我，”阿俏应答如流，“侯礼谢身有邪功异法，我打不过。” 李惊澜：“天书院何以祸侵九州？” “年初南康地动，妖邪逃窜，侯礼谢奉师门之命除妖，反被邪祟蛊惑。想必掌门对我来历存疑，来淮水之前我曾流浪至南康，不巧正碰见妖邪作乱，也不巧——”她抬手，掀起袖子，露出腕上的金文，“正与侯礼谢对上。” 那串金文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李惊澜冷着脸，但目光却移到了她的腕上，阿俏道：“侯礼谢在我身上落了禁制，金文中有‘清玉’二字，其他的，我看不懂。” 看清“清玉”二字，李惊澜浑身戾气骤涨，惊澜剑发出不安的长吟。 天书院与清玉宗，有血海之仇。 当年鸿野之战末，李惊澜年幼，明乌尊者许子息不过十五岁，清玉、天书合居天山，危难之际剑仙受托，护守两宗少掌门，将两子藏匿于天山旧境，独身守山，山外则由徒弟徐十七撼阵。 世时流言，剑仙与天书老祖有怨，许子息为报亡师之仇，在剑仙伤重时一剑捣其灵府，又以《灵火心法》绞碎剑仙的元神，自己亦被震得灵府尽毁。可他与圣女侯礼闻一样，天生双灵府，一府毁，又有一府修行，只昏厥过去，仍留得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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