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可耻但有用。 阿俏又来到徐薇身前。 每次进入死胡同,她都会入梦静心。 死去的尊者跪立如山,阿俏静坐其侧,脑海里沸腾的念头终于平静,不再囫囵地闪过千万碎片。 修行领悟若做不到心外无物,登阶极为困难,而她天生是个戏精,内心戏丰盛,的确不是修行的料子。待在梦里,她才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 远方天穹的雷声从未停歇过,紫电穿梭在云间,血河围绕长原,目光所见处都是鲜血。 阿俏抬手看了看,又摸了摸脖子,疲惫道:“幸好,今日作死也没成功。” 说完,她看向徐薇。 徐薇浑身干涸的血迹,血溅在他苍白的脸与脖颈上,沾着墨发,又沾着衣裳。阿俏低头笑了笑:“我现在的模样,倒与你很搭。” 她就干坐着,一动也不动,许久,慢吞吞地说:“完了,我觉得有点不妙。” 她发觉,心绪并没有如以往那样平静下来,脑海中的声音纷杂,有一道格外清晰,低低地说:“他骗了你。” 阿俏躲不开它,揉着眉心道:“他或许有自己的用意。” 那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夸张,仿佛就贴在她耳边,竭力地清数徐薇的一条条“罪责”:“十七是他安插在你身边的,他对你种种隐瞒,去中州直奔有桑,为的就是娑婆。时间线崩坏至此,与他真的毫无干系吗?” “李绵,别再自欺欺人了。”那声音说。 阿俏头疼,挣扎道:“不,这是番外,紫薇大阵开启了,不一样……” 那声音陡然变得冰凉:“即便紫薇大阵开启,时间逆流后的徐薇没有前世记忆,只会走与上一世相同的道路,不会提前下山,不知娑婆,也不会尽晓天下事。他是千古术阵第一人,娑婆幻境从何而来,你心中已有答案。” 最后,它像低喃一样道:“他所做,是因他已重生,已不再是你以为的书中人。” 阿俏心神不定,眼瞳隐赤,盯着死去的徐薇,几乎要站不住。 忽地,梦境一震,远雾弥漫,逐渐翻涌过来。 她眼神一清,站起身。 —— 阿俏睁眼,愣了一瞬,起身道:“尊者。” 屋内,徐薇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对面,而长芙不见踪影。 眼下只两人,阿俏少了点安全感,桌下的手揪着一片衣角反复摩挲。她不确定地问:“尊者与诸位长老商议完了?” 徐薇颔首。 阿俏猜测:“尊者来找我,是还有疑惑?” 果然,徐薇道:“你想为合庄惨死者报仇,掌门下山即可,为何要来秘境?” 阿俏一哑。 天柱秘境特殊,徐薇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多,远没有长芙好糊弄。 何况,想要出境,只能靠他。 阿俏犹豫道:“我对尊者有事相求。” 徐薇:“何事?” 阿俏:“助我破境。” 他问:“什么境?” 阿俏看着他,攥紧手,轻声道:“娑婆幻境。”
第48章 此境此世(一更) …… “尊者, 若知道自己的死期,你会如何?” 徐薇道:“若为苍生,死得其所。” 阿俏勉强笑了笑, 这笑容实在不好看, 就连徐薇也瞧出了异样, 皱眉要问,却听她道:“这话,我曾经问过尊者。” 他微怔。 阿俏:“尊者今日给我的答案,与当时,并没有多大不同。” 徐薇:“今日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他的语气中终于生出波澜,好似久坐佛台的菩萨终于也坠入烘烘凡尘里。阿俏心头既悲哀又庆幸,哀的是他一心苍生,无法独善其身,幸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她故作轻松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与尊者, 曾有奇缘。” 徐薇问:“娑婆幻境中?” “不, ”她左手抬空, 虚合五指, 结出一座小莲花阵,一字一句道:“是在娑婆幻境外。” 合庄惨案夜,十丈莲花阵。 天下只有一人能结出的十丈莲花, 被她抬在掌心,其色赤红,灵火耀耀。 徐薇的双目中映出阵光, 那面纱遮住了他的脸, 神情难以揣度。 “十丈莲花阵只有尊者能结出, 并非因为阵法太难,而是因为结阵须祭以上古神树之力。须臾神树藏生在秘境之中, 秘境认主……我猜尊者想问,为何我能结出此阵,”阿俏阖目凝神,眉心的流焰神印逐渐浮现,灵力由额心溢出,缓缓凝作一簇赤紫异火,悬浮在空中,“此火名为‘流焰’,生于有桑树心,百年前有桑花开,一位大修催阵结成娑婆幻境,幻境结束后凝作流焰,只此一簇,我因机缘凑巧误得此焰……” 她道:“合庄惨案,仙长救我时兴许没想过,我的记性会这么好,连随手翻结的阵纹都能记住。” 她为数不多的优点里,记性算得上第一。 “尊者知道,那位催生娑婆的大修是谁吗” 徐薇凝视着那道小小的十丈莲花,阿俏修为不高,阵法只得巴掌大小,莲花呈紫红色,灵力涌动,花瓣随之舒展,浮浮沉沉。 良久,他以一种复杂但清晰的口吻道:“你不是此世之人。” 阿俏一愣:“此世为幻境。” “此世有生死轮回,爱恨嗔痴。世间诸事,你视它作幻梦,那它便是幻梦一场,”他缓缓道,“你心所见,即为世界。” 阿俏失语,好一会儿,她收起术阵,“这便是修士所说的道心吗?”难怪她怎么也到不了修士境界,“我心所见,尊者未必能接受。” “若我告诉你,未来清玉宗会成为第一邪宗,而你会抛弃苍生道,死在天罚之下,你当如何?” 徐薇眼神变了:“虚无妄言。” “你瞧,凡事尚未历经,总说起来轻松,”阿俏瞧着他,突然冒出了挖出心脏递到他面前,让他瞧瞧是黑是白的诡异想法,“尊者的境界,是凡人达不到的,可凡人的境界,尊者却未必懂。” “我说这么多,不为动摇尊者心境,娑婆幻境既出自尊者之手,尊者理当有破解办法……我需要尽快出境,境外还有人在等我。” ——他从百年前开始策划,逆天道而行,若无外力相助,必不得善终。 倘若有夜,此刻想必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划天的天缝已愈合,窗口外,红云相缠。 徐薇低声,听不出情绪:“非我所历经,又如何得破解之法?” 阿俏笃定:“你是千古术阵第一人,连紫薇大阵都能祭成,又何况娑婆幻境?” 她甚至比他本人还要自信。 这份自信,大概源自于某种滤镜。 徐薇一顿,咳了一声,蹙眉问:“你所见,为何会有紫薇大阵?” “九州崩坏之际,是尊者以身饲阵,献祭紫薇,逆转了乾坤。” 阿俏猜到了他的下一个问题,果然,他淡淡地说:“紫薇大阵溯回乾坤,不会有‘所见’。” 时空逆转,所有人和事物都会回到鸿野之战前,包括记忆在内。 阿俏背后起了冷汗。 若告诉徐薇,境外其实是书中世界,会怎么样? 窥天之语会引来天罚,做启示之人,会不会直接被劈得身死魂散? “我不能说,”她咬牙,“我所能言,尽在于此。尊者入不信,我毫无办法。” 最坏的结果,就是永远困在这幻境里找不到出路。 死就死吧。 阿俏倒坐回椅子上,突然间什么都不想管了。 徐薇不信她。 这念头一生,在脑海中像藤蔓似的无法遏制地生长。 她本就是多疑多想的性格,由这一问,便想到无数还未发生的场面。譬如鬼墟里,她说要帮徐薇,他那一刻想的会不会是“此女另有所图”? 又假如,她得以出幻境,找到徐薇问及娑婆,他会不会怪她外者多事,白给他添麻烦? 他对她的好,本是心善施舍,她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地凑上跟前,大放厥词地要救他? 阿俏一言不发地垂下头,连天的心惊胆战连同这一点委屈井喷,眼眶红得像被人揍了两圈。 当她吸鼻子时,动静不小,徐薇想装没听见都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脸上一连串地掉金豆子,全砸进空空的茶杯里。 自四娘去后,阿俏几乎再没怎么哭过,这一哭,又想到自己连哭的身份似乎都没有,可谓是雪山崩塌、昏天黑地,手都跟不上擦,一时间厢房里只听得绕梁的啜泣声,且哭声愈演愈烈,大有停不下的架势。 徐薇大抵也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能把徒孙辈的姑娘惹哭,一时傻不愣登地光站着,好似一根气质极佳的棒槌。 半炷香的工夫后,阿俏哭得打嗝直抽抽,他才夹在空隙里开口问:“你的阵术,是我教的?” 阿俏捂着眼睛,声音哑得像从盐水里泡过一遭,断断续续的,“在须臾境中,你教我的,还教了我剑术,但我脑袋笨,学不会,只学了皮毛。” 刚说完,她眉心一抽,又簌然落下两行水痕,眼泪宛如脱了缰的水龙头,怎么都止不住。 徐薇说:“自然,剑器易,剑意难。” 这不还是变相地说她笨吗? 阿俏心头又一酸,猛地伏桌,嚎啕大哭。 戏子唱大戏,架势足,声量高,余音绕梁不绝。 她想自己真是榆木脑袋,这辈子再不愿见徐薇了。她要回合庄,哪怕死也无所谓,只有四娘真心待她不嫌弃,就算死她也要死在四娘身边。 这么想着,她没力气地一拍桌,起身就要往外走,哪知脚下一软,没站稳。徐薇眼疾手快,立刻移步来扶她,但阿俏哭到伤心处,倔驴犯劲儿,郁气到处撒,硬生生往后一闪,躲开了他的手。 这一躲,手肘砸到地上,脑袋磕上桌角,砸了个手臂全麻,磕了个头破血流。 徐薇的手悬在空中,成了修长秤杆上的秤砣。 阿俏捂着脑门站起来,手上全是血,指缝里还渗着新的。 徐薇:“你……” “我下山去死!”脑袋一撞,头昏脑胀,阿俏边哭边口不择言,“或者尊者你就地把我结果了,没人烦你了。” 徐薇翻掌,一束灵力涌来,阿俏被推得连退几步,心想他真要了结自己,却感到额上一柔,钝痛感渐消,指缝里黏糊糊的液体也没了。 放下手,只见徐薇蹙眉,淡淡道:“我并未说要你性命。” 她眼睛里还汪着泪:“可你不信我。” “我不信,你便要寻死吗?” “困在幻境里不得出路,还不如死了算了。” 徐薇语气更加严厉:“即便是幻境,生死也不可当作儿戏。” “你以身祭阵的时候不也是自裁吗——”阿俏一顿,意识到刚才他说了“幻境”二字,后半句话霎时断了,“……你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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