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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 她死死咬住牙关，拼尽全力去抵挡，灵气由灵府内疯狂调运，异火灼伤经脉。身体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灭世之火，连元神都要被烧成灰烬。这痛苦躲不了、逃不过，生自内心，燃于内心。 徐薇站在门边，看她挣扎，豁然道：“既有情，他便不会害你。” 阿俏趔趄地扶窗，口中溢出破碎的几个字，混沌之下那几个字含糊不清，或许是“仙长”，又或许是“徐薇”。说完，她震身呕了口鲜血，跌跌撞撞地要离开。 滔天的灵气已经将小鸣山拍碎，昔日闪山阁百丈光影，只剩渺渺尘埃。 徐薇淋血走过来，缓缓弯身，朝她伸手道：“我带你去寻他。”
第50章 须臾树下（一更） 那树的花又开了。 这是第一百次。 巨树盘根在岸, 枝繁叶茂，花开如一片雪海。与她一样的数不清的魂灵拥挤在河下，有的面孔只见过一次, 有的则似曾相识。当树头花落, 无数双手伸起, 那时候她会躲远，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几乎涌动上岸。 岸上坐着一个人，它们都怕他。 第一百次开花，她想去树下看看，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总是闭着眼，为什么一直坐着，为什么不去抢那些它们都在抢的花，任由花瓣淋满身。 靠近巨树, 她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与此同时, 她听见了那些来自河底的声音： “她在做什么？” “她终于要去投胎了吗？” “她来这儿多久了？” 很久了, 自她睁开眼, 巨树开花百次，花落万千，无数魂灵捧花而去, 只有她停留在此，不争不抢。 “她要去岸上！”有声音惊叫，“她要死了！” 这条河很宽, 渡河花了她很大力气, 当她上岸时, 树头的花已经开始落下，身后的河里魂灵翻滚拥挤, 一双双手伸出河面。她第一次在岸上看见，才知道这场面原来这么骇人。 有花落到她身上，她伸手去接，接了个空。 坐在树下的男人身上又淋了满身的花。她弯腰去看他，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不知睡了多久。他身旁有一把剑，花落到剑上，风会把它们吹走。 这些花，会落到剑上，落到他身上，落到它们手里，唯独她接不了。 她感到有些累疲惫，学着他的模样坐下，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可能是很多次花开花落，她再醒来，发现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无尽的长河奔波在后，巨树满花，她第一次看见他睁眼。 但很快，那双眼睛就又闭上。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比树头雪浪一样的花还要好看，如果花开时他睁开眼，一定会很漂亮。因此，她执着地守着巨树，等到又一次花开，轻轻拉了他一把。 她说：“你看。” 他睁开眼，却没看花，而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李绵。” 她又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抬头看花，“你看。” 他只看了一眼。 他很奇怪，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是个怪人。不过，他的衣裳颜色很漂亮。 在想起自己的名字后，李绵又记起许多事，当黛衣男人再次睁眼，她主动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他安静地说：“往生河。” “往生河是什么？” “轮回之地。” 说完，他就又睡了。 李绵没见过比他还爱睡觉的人。 河里有许多魂灵，偶尔她会回到河里，想和它们说说话。可它们总之匆匆的，接着一朵花，就要随花而去，进入轮回。当它们大打出手，就是她上岸的时候。巨树的花常在那时候落下，会把那个爱睡觉的男人淋成雪人。有时候她会大发好心，帮他拍下去，当然，也会不小心扯着他墨似的长发，更不小心，会把他扰醒，使他缓缓睁开眼，淡淡地嘱咐她去入轮回。 有一次，他睁眼的时间长了，李绵有机会多说了几句，她问：“我是死了吗？” 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问：“你从何处来？” “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在这儿。” 或许是睡太久了，他说话慢得很，一句之后要歇很久，李绵不得不隔一段时间戳一戳来提醒他，自己还在等他的回答。 “你又要睡着了吗？” “嗯。” “你很困吗？” “嗯。” 李绵就不再打扰他，困倦时被打扰，是件很痛苦的事。 她转回河里，又去找那些只知道抢花的魂灵们搭话，但依旧没人理她，它们只想快快入轮回。有一回，她没来得及上岸，被乌泱泱地挤在中央，混乱中不知道被谁咬了一口，疼得她大哭，哭声吵醒岸上的人，他拿剑站了起来。魂灵们当即四处逃窜，沉入河底。 上岸后，李绵说：“它们都怕你。” 他不说话，放下剑，坐回树下。 她问：“你闭上眼睛的时候，真的是睡着了吗？” 他问：“你为何不入轮回？” “那花我接不住，”说着她抬起手，越过他的发顶，想替他挡住纷纷下坠的花瓣，一朵也没能成功，“你瞧，我没骗你，只有我接不住。” 他抬起头，李绵第一次看见他抬头，雪海映在他眼里，只有一点光，他什么也不在乎。 她问：“你为什么也不入轮回？” 他看过来。 良久，他说：“时机未到。” 大概第三千场落花，淋花的男人走了。 他离开后，往生河还是那样，不断有新的魂灵从上游流入，挤在河中抢花，抢到花后再随河流轮回而去。李绵坐在他原先坐过的位置上，常常睡着。她想原来他也没骗人，坐在这儿确实很容易犯困，一坐，就再也不想动。 有一天，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另一个名字，只不过没人叫她，她只能自言自语，和自己说话。 又有一天，她睡醒，发觉身上很冷，仰头看去，巨树断了一枝，正落在她身前。 这截树枝只有小指粗细，她捡起来，挽了头发，没有浪费。也是从那日起，她发觉自己能接住花，但却没像其它魂灵那样流入轮回。接花于她而言，只是接花而已。 河底的魂灵求她帮忙施舍，李绵应允，只要讲一个故事就为其接一朵花，由是她听了许多故事。故事里有爱恨情仇，有红尘勘破，说来说去都一个样。唯有一位，它说外头的天变了，邪修作乱，死了许多人。李绵问它邪修是什么，它说你怎么连邪修也不懂，说完捧着花，随水去也。 李绵不再为它们接花。更多时候，她坐在树底下，沉思自己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巨树花叶遮住了上空，李绵试图爬到树上去，在魂灵的尖叫声中摔下来，落个昏死。再醒来发觉自己到了河底，岸上的男人占回了他的好位置。 ——如今她已经能很麻溜地上岸。 李绵接花给他看：“你瞧，我能接着了。” 回归的男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一样的问题只能得到一样的回答：“往生河，轮回之地。” 好在这回说完他没再沉睡，他看着李绵头上的花枝，抬手将它拿了下来。他抬手时，衣袖滑落一截，李绵看见他臂上有密密麻麻的伤口。 他也问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你从何处而来？” 李绵打量着他的伤口，想看清是真的还是画上去的，人真的能割出这样密集的痕迹吗？ “我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我有个弟弟……”记忆是破碎的，她说得磕磕绊绊，说到最后，自己也一头雾水，“我只记得这些，你又是什么人？” 他答：“徐薇。” 李绵茫然：“徐薇是你的名字？” 他点头。 “你和它们一样吗？” 他看向往生河，河中魂灵见他回头，纷纷惊叫着沉入水底。李绵说：“它们很怕你。” 徐薇捏着花枝，淡淡笑了笑。 这是他第一次笑，笑容浅淡，只有匆匆一刹，李绵看得晃神，伸手不小心碰到他紫红的衣角，沾了许多血。 “这是你的血吗？” “不是。” 她放下心，问能不能把花枝还给她，头发太长，时常让她觉得很累。 徐薇却将花枝藏进衣袖里：“你是亡灵，还是回河中为好。” 李绵一怔，“我也和它们一样吗？”她突然无比难过，“我也死了吗？” 她哭得太凶，就连河中魂灵都一齐呜咽。徐薇睡了一觉睁眼醒来发现她竟然还没停，略为无奈：“死叫你这般难过？” 不能入轮回的鬼，大概每天就这样蹲在角落里，一刻也不停。李绵揪着头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徐薇问：“你叫什么？”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叫李绵，”她挪过去，“不过你可以叫我阿俏。” 徐薇：“搜魂咒术疼痛难忍，你怕吗？” 李绵连连点头：“怕，我怕疼……” 没说完，徐薇抬手，她只觉得额心一震，一道光没入眼中。 她睡了大概又一场花落。 醒来后，李绵沉默地躲进河里，不愿再跟他说话。 徐薇站在岸边，弯腰伸手，她始终缄默。 他说：“你并非此世之人。” 他又说：“你身死处在合庄，身前被邪修操纵的童尸傀所害。” 李绵对“邪修”二字有所反应：“邪修是什么？” 徐薇直起身：“是穷凶极恶。” 李绵从水里探出上半身，撑在岸边，仰头道：“它们说，外头有邪修作乱，到处害人，是真的吗？” 徐薇点头。 李绵问：“我能出去看看吗……” 话没说完，巨树的花又开了，它开花只在一瞬之间，月莹色的花朵布满枝头，每一朵都璀然生光。滂沱的花雨落下，纷扬花瓣从徐薇身后吹来，掠过李绵耳侧，使她听得无数声叹息。 徐薇将须臾树砍了——只断了一截，一剑削落时秘境异动，李绵吓得不轻，躲在他身后问：“你把树砍了，它们怎么入轮回？” 徐薇低声道：“九州将尽，已无须轮回。” “可它们还在河里呢，”李绵小声问，“你不管它们了？” 徐薇一顿，转身回看往生河中万千哀叫的魂灵，静立许久，在李绵以为他又要睡着时，他把剑扔到一边，道“你说得对”，之后坐回树下，又闭上眼。 李绵抱着有她小臂粗的树断，十分心疼：“它开花时那么好看，你连一根枝都不愿给我，却砍下这么一大截……” 徐薇闭着眼，口中却道：“你拿着它，便能修得灵体。” 她一愣，立马把树断丢了，“灵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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