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二字,她说得十分诚恳,包含着由衷的敬佩,但徐薇听了,面无表情:“李绵,你想起什么了?” 一声“尊者”。 一声“李绵”。 两声阴阳怪气。 即便是吵架,李绵仍然会每天花上大把时间偷看徐薇。 河里亡灵说,她自从拥有身体,变得很像一个变态,尤其盯着尊者偷看时,眼睛里简直冒绿光,说完,被她一眼吓回了河底。 书要被翻烂了,她从新来的亡灵口中得知外头是什么年岁,发生了什么大事。 再往后,她不用听,也能猜到。 须臾树的花开得越来越茂盛,河中亡灵越来越多。有一天李绵想不开要去爬树,爬到一半脚下一滑,连同三千落花一起摔进徐薇怀里,徐薇没事,她自己反而摔的七荤八素,在他怀里待了许久都没回过神。 徐薇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为何攀树?” 她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想撅枝。” 徐薇就把剑丢给她,让她自个儿去砍。 这一砍,惊天动地,直接将须臾树削成了个尖头萝卜,一时间往生河鬼哭狼嚎,秘境摇摇欲坠。李绵畏畏缩缩地抱剑回来,很不好意思:“力气大了点,砍多了。” 须臾树一截短枝的神力可使魂灵生体,她扛着那参天树冠,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最后问:“尊者能教我结境吗?” 尊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改口:“徐薇,你能教我结境吗?” 徐薇又丢了几本书给她。 这些书不同于之前,晦涩难懂,李绵时不时就得找他请教,直到新消息从亡灵口中传来:邪宗清玉的掌门李惊澜要陨落了。她仍然没学会。 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几本书,一截儿须臾树枝,和木偶十七。 河中亡灵问她怎么不折腾了,她道她要出远门,以后恐怕没机会再回来。 话音刚落,亡灵发出一声叫,一脑袋扎进水里,逃没影了。 李绵回头。 徐薇站在树下看着她,落花又淋雪。
第52章 他之轮回 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稀疏繁星挂树,月色黯淡。 来自南方的车驾行至城门,车轮“吱呀”一声堪堪停下, 城门外的守城人翻剑挑开车帘, 扫了一眼车内, 毫无感情地问:“什么人?” 车内坐着的是一老一小的爷孙俩,老头子头发胡子花白,小孩只七八岁模样,车帘一开,两人相抱着瑟瑟发抖,乞声道:“仙长,我们是淮水的普通百姓,路经云安,要去河幽……” “普通百姓租得起马车?”守卫冷笑一声, 黑剑一震, 捻着剑穗, 幽幽道, “再不说实话,一剑削掉你们老小的脑袋!” 车内孩子尚且年幼,经此一吓唬惊得嚎啕大哭, 抱着爷爷的脖子大声哭喊要回去。 守卫嫌他聒噪,眼神一暗,手中的剑就要拔出三分。这时, 一根细竹突然从天而降, 压上他拔剑的手腕, 紧接着一道声音从上头传来:“连孩子老人也不放过吗?” 守卫循声抬头,还没看清来人, 又听那声音道:“此城中,是不是有上清阵?” ——那人坐在车顶上,两腿相盘,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出身高相貌。但嗓音清和,手中捏着细竹,手指白皙且长,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女人。 守卫大怒,“铮”地拔出长剑,飞身冲过去:“找死!” 车内,老小两人缩抱在一处,只听得车顶传来一声惨叫,和一声落地闷响,世界骤然安静了。 小孩靠里,惊恐地瞪大眼,颤声道:“爷爷,是不是死人了……” 老头子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刚说完,车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老头子哆嗦着将孙子抱住死死护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一只手轻轻撩开车帘。 那手骨节漂亮,如话本里所绘的江南“柔荑”,匀称净白,但细一看,指腹与手心全是大小疤痕,密密麻麻。 手的主人隔帘在车外温声道:“二位别怕。” 车内爷俩仍旧畏缩着一动不敢动。 那人察觉到他二人的惊惧,不再搭话,收回手,车内顿时陷入昏暗,留下一句:“一路借行,多谢二位,有缘再会。” 说完,脚步声与重物拖行声一同响起,渐行渐远。 周围一片寂静。 小孩颤颤巍巍地问:“爷爷,她,她是不是走了?” 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挪到车帘边,抖手将车帘掀开一条指宽小缝。 只见车外夜色浓郁,马车停在城墙下,墙高数十丈,不远可见城门大开,城中似乎有雾,灯火隐隐约约。地上拖行着一条长长血迹,从马车轮边,穿过城门,没入城中雾里。 老头慌忙爬到车前,拉住马车缰绳,“吁”地一扯,调转车头:“小石子,坐好了。” 说完,他一拍马:“驾!” 深深夜里,一马一车,一老一小,飞也似地逃离鬼城。 这片雾太浓,几乎遮盖住了全部的视野,在城外还能隐约瞧见灯火,进城内,眼前却什么都不剩下。 她掂了掂胳膊,被拖行的守卫缓慢睁开眼,瞧见她,拼命挣扎起来:“你是什么人!” “嘘。” 李绵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守卫只觉得脸上一重,一道无名飞诀落到嘴上。鬼城有外人来犯,他当即就要传音召人,然而啊啊呜呜地吼了半天,半点声音也没能喊出,顿时瞪大眼睛。 夜里死一样的寂静。 清冷雾里,那女人掀开了宽大的帽沿,帽下是一张苍白的面孔,五官漂亮,眉目清雅,但唇上毫无血色,并且,有着一双朱赤的红瞳。 她点了两指,守卫的脖子上出现一股渐深的力量,勒着他的喉管,渐渐收缩,“你是自己答,还是让我搜魂?” 濒死的窒息感令守卫无法思考她说了什么,只知蹬腿拼命点头,地上很快被挣扎得起了一层灰土,一些落到女人裙摆。她后退一步,收回手,守卫便感到脖上骤然一松,掺入冷雾的空气倒灌入口鼻,趴地呛咳,涕泗齐下。 等他咳完,李绵蹲下身,用赤红的两眼直直地盯着他:“今年是什么年份?” 守卫伏地,连连磕头,哭着回答:“前辈饶命,眼下是宁志四十年!” “云京何时成了鬼城?” 守卫悄悄抬眼,只瞥见一抹衣角,还没来得及反应,脖上又隐隐作痛,连忙砸头求饶道:“是三年前!三年前郁琮仙尊堕邪,云京便成了鬼城!” 李绵“噢”了一声。 她“噢”得毫无感情,守卫哆嗦,额头紧挨着碎石地,磨得血肉模糊。 她又问:“为何城中大雾,什么也看不见?” 守卫忍痛道:“自三年前郁琮仙尊开启上清阵,地气外溢,凝作雾霭,云京便久浸深雾……” “城中可有普通百姓?” “都是修士,普通人身无修为,不能踏登悬阁,不久就会在雾里憋死……” 踏登悬阁。 李绵蹙眉,站起身,朝眼前虚抓,那雾气仿佛被罩进了无形瓶中,飞快收缩,最终凝作手掌大小的一团异物,落到她的掌心。 异物浓缩后色近玄黑,似乎有生命,在手中挣扎扭动,形状不停变换,手一松,就骤然消散,重新融入雾里。 地蛊。 她问:“悬阁在哪儿?” 守卫道:“在头上。” 头上? 李绵抬头,忽见眼角冷光一闪,一把黑剑直直地刺来,守卫执剑狞笑道:“去死吧!” 但很快,空中传来“咔嚓”一声,他不动了。 下一秒,守卫手中的剑簌然掉落,眼神由狠毒逐渐涣散,最终张着嘴,眼睛瞪睁着,歪脖颓然倒地。 李绵转过身,视线避开,守卫的尸体上猝然窜出一道火光,只消片刻,烧得连渣都不剩。 这一路,撞见邪修无数,死在她手下的没有一百也有十数,但她仍然对杀人抱有极大的抗拒,每动一次手,心头就要重几分。 心魔在脑子里对她说:“这是第十三个。” 她敷衍道:“有劳计数。” 悬阁在头上…… 她仰头看向天空,地蛊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上方有什么。 她捡起地上的黑剑,挽了两朵剑花,确认趁手,灌入灵力,当空一劈—— 上方浓厚的雾层一颤,漏开一条宽缝,光从缝出。 地气外溢,地面不可居住,昔日云京城,如今,已是悬空之城。城墙高建数十丈,想来一是为了遮住城内景象,二是为聚气所谓的地气。 这般诡异,难怪没有百姓愿意往中州来。 李绵将剑丢进储玉,两掌相应,十指相错,眉心神印一闪,眼前浮现出一座没入上雾的虚浮登天梯,心魔问她,上去之后要做什么,她一边登梯一边应答:“你不是在我脑子里,怎么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心魔沉默。 它道:“徐薇或许已经死了。” 李绵:“我知道,是我用元神剑亲手杀了他。” 脑海里的声音道:“你的轮回幻境已经结束了,为何要送死?” 李绵停下步伐,轻声问:“幻境崩塌,你是不是没看见?” 心魔:“我看见了,山川崩裂,灵海倒灌,清玉宗修士死无葬身之地——” “都什么时候了,”她有些不耐烦,重新迈步,嘲笑道,“你说这些,不就是想让我困在幻境里,永不出境吗?” 越往上,雾气越稀薄,逐渐可见光影,热闹人声渐渐清晰,有人大喊,有人大笑,似乎,还有人在哭。 踩上最后一层台阶,阵梯陡然消失,眼前大明。 此刻,正值深夜。 悬阁无数,灯火重明。 百丈大阵托浮着一座座悬天楼阁向两侧延伸,阵无尽头,楼阁不可目数。墨夜繁星下,阵光叠明,夜如白昼,街头修士喧嚷,各着异装。脚下的虚空大道也是由诸多阵法所托,密密阵纹交错相裹,彼此攀缠,严丝合缝。 来前李绵就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见此情此景,心中还是掀起了巨大波澜。 从淮水到中州,各地流言真真假假。 她听闻,天书院明乌尊者陨落,郁琮仙尊堕邪,中州已成了邪修的天下。河幽漱孽寺,转世灵童命言:因果循环,罪孽诸清,士死灵归,是九州之幸。清玉宗址归极北天山,李惊澜将明乌尊者的尸首悬挂于天山崖壁,日晒雨打,鹰啄枯骨。 至于九州其它地方,正邪或两立,或井水不犯河水,已持续数年。但随着上清阵成,地气弥散,云京邪修以地气修炼,修为高涨,极尽繁荣,如今各地修士都对其蠢蠢欲动。 路过苏陵时,她在昔日的留香阁——如今的邪修下榻处停留,听人聊起清玉,哈哈大笑:“徐十七自诩正道之光,清玉宗却成了第一邪宗,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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