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城遇见宣融,远出李绵意料。 苏陵春山夜,宣融死于搜魂术下,眼下又出现在幻境里——原著里没提起过这号人物,总不能是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 她心念一转,复杂地想,徐薇安排这样大的一局棋盘,真的不累吗? 鬼判官想来也只是各名号,九州自称“仙尊”“仙圣”的人都有,对比之下“尊者”已算是比较含蓄的。 他勾了下手指头,李绵感到周围数不清的视线落到身上。金蝉脱壳时她刻意换了衣服,衣色暗沉,又特地抹了妆,一眼看上去应当邪乎得平平无奇,幻境里的宣融不可能认识她。 阁馆内的修士注意到她,目光不加掩饰,逐渐显露出各种贪欲。 鬼城里恶欲向来不掩饰。 李绵缓缓放开手,眉心神印一掠,骤然释放元神修为,一股巨大威压如狂风过境般横扫过方圆十里内所有可见之物,附近剑修手中的长剑在鞘内嗡嗡震鸣,宣融也被逼得倒退了一步。 等他再抬头,楼阁窗边人影空空,只剩一缕未透凉的茶烟。 * 悬阁之上的琉璃瓦片依旧能瞧出当年的仙门痕迹。 行至鬼城中央,楼阁渐高,修士逐渐稀少。书里描绘,第一仙门京殿群阁“三千”,一眼望去,虽未达千数,却也数以百计,这些昔日旧阁繁华而寂静,透露着浓浓的死气。 附近有小弈台,台石浮空,四角阶梯已毁,台下的阵法依旧烁光,但游走在阵纹里的不是灵气而是地气,稍稍靠近,身体里的心魔就有复苏迹象,不安分地低喃:“真的要去见他吗,说不定他也入邪了……” 李绵对准自己额心弹了个脑瓜崩:“不许瞎想。” 心魔一默,不吱声了。 她在小弈台下站了许久,久到夜空上的星星有褪色迹象,东方黑色渐淡,才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 宣融赶来,道:“道友叫我好找。” 李绵转身,目光在他身上留了一瞬:“判官看起来倒也不着急,还有闲心换衣服。” 宣融抚着指骨上的红绳轻轻摩挲,这动作本没什么,但他眼神直勾勾的,叫李绵想起苏陵春山夜,她心头有些不适,无意识地捻着指腹,神情沉下来。 宣融后退半步:“前辈是第一天来鬼城?” 从“道友”到“前辈”,嘴脸变化太快,李绵顿了顿,收起脾气,开口问:“你为郁琮仙尊办事?” 宣融点点头,又摇摇头,叹着气说:“是也不是。” 模棱两可的答案。 李绵蹙眉。 他语气甚好:“既是第一天来鬼城,为何要来京殿?” 李绵:“不然?” 宣融又抚掌:“看来前辈不知道。” 李绵心中一动。 宣融以亲切的口吻提醒:“京殿有缚灵大阵。” 他说完,一眨眼,李绵感到无数破空的灵力在脚下起伏,弹指间,灵光迸溅,在视野内布结成密不透风的阵网,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刹她原想拔剑,余光突然发现宣融脸上流露出几分严肃神色,霎时把剑拍了回去,一动不动地站着,由着缚灵阵将她困成一具严严实实的漂亮木乃伊。 “……” 宣融走到她面前,好奇地问:“前辈为何不躲?” 李绵一脸淡定:“躲不掉。” 宣融一笑:“前辈真会说笑,大乘修士焉会躲不过一道阵法?” 大乘修士。 宣融对她似乎有些误解。 须臾神树与流焰的神力在身,李绵知道自己现在很能打,但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她已达大乘境界,心情不合时宜地变得稍稍微妙。 徐薇若看见她眼下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他那样寡言,又什么都见过,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或许会点点头,淡淡地说一句:“继续努力。” 走神了。 李绵咳了一声,想抬手扶额,无奈全身被灵阵捆着,动弹不得,心情立马转变为无奈,“你要杀了我?” 明知故问。 “前辈修为高深,我若出手,恐怕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宣融说。 他看着李绵,李绵也看着他,目光交汇间传达了许多意思。 好一会儿,宣融一挑眉,拍掌道:“郁琮仙尊乃鬼城第一人,前辈落在京殿脚下,想必仙尊自有定夺。” 李绵顺着他的话接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宣融:“自然是瑶光殿。” —— 一只蜂蛹迈腿跨入宫殿大门。 前头引路的宣融回头,客气道:“前辈留神脚下。” 蜂蛹李绵被捆得手臂发麻,活动几下手腕,打量着眼前这座宫阁。 瑶光殿的规模庞大,云京历代城主修居处,殿内高楼耸立,飞檐琉瓦。不立高山之上,楼阁看似人间物什,却都以阵法相连。 穿过漫长的暗光阵道,走到一处异阁前,宣融抚手,黑红的阁门打开,稍稍让步示意:“前辈请。” 李绵却并未动。 这座矮阁模样与其它楼阁都不相同,阁门颜色厚重,门开后扑面一股凉气,傻子都知道不能进。 她不动,宣融幽幽道:“前辈也会怕吗?” 李绵看向他:“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绑了她,却不杀,又带她入瑶光殿。 这般引狼入室,宣融和郁琮仙尊有仇? 宣融微微一笑:“或许进去后,前辈就知道了。” 李蜂蛹到底是进去了,进阁后,身后的阁门立刻合上,视野内一片黑暗,毫无声息。 她放出神识,想以神探地,却发现灵力滞涩,灵府静如一潭死水。 阁中有东西压制修为。 趁灵力尚存,李绵立即抽剑,翻掌抹出一道剑影。 只听一声断响,捆身的阵光消散,剑也碎了。 守城人的黑剑,禁不起磕碰,碎裂后碎刃在手上又割了几道伤口,她甩甩手,皱眉放出几只灵蝶。被压制后的灵府空虚,灵蝶能发出的灵光十分微弱,围绕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就着淡淡暗光,周围渐显。 是一间空旷空阁,四面墙壁,无窗闭气,没有趁手之物,应当是关押修士的牢阁。 牢阁置在宫殿内,有些奇怪。 关押修士,必设有压制修为的阵法,李绵习惯性地捻指,手背的血糊了一手。 她弯下腰,用血在脚下画了一道四方小阵,掌心紧贴阵心,默念心诀。 血小方阵忽然一亮,微微震动,缓慢腾空。 藏着好半天的心魔说话了:“你也要以身祭阵?” 心魔一贯怕疼,李绵不搭理它,它只能恨恨道:“你倒是不怕死。” 话音刚落,她双瞳一红,五指张开,低声道:“破!” 地下一震! 深藏在底的无形禁制被一震碎裂,禁锢一消,灵气猛然倒灌,矮阁在灵气波动下出现短暂地动。但瑶光殿内的建筑稳固,地动只持续了两秒,就恢复先前的平静。 等一切平定,灵府内再度充盈,李绵直身拍了拍手,掀衣闭目盘坐。 “你的手还在流血。”心魔提醒。 李绵:“嗯。” 心魔:“你不止血吗?” 她睁开眼:“不,很爽。” 心魔:“……” 它开始怀疑,这人被打击折磨太深,终于生出了受虐瘾症。 “你怕疼,又怕死,”李绵解释,“让你害怕,我很过瘾。” 心魔恼羞:“我疼你也疼,你个变态!” 能让心魔大喊变态,想来她也是古今第一人。李绵成就感满满,弹弹手指,道:“把你视作仇敌,让你痛苦,我就高兴,这点疼算什么。” “呵,”心魔冷笑,转在她的脑子里,讥讽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将我看作敌人,便是将自己视作敌人。” “浪子回头金不换,”李绵道,“我弃暗投明,要走伟光正的路线,鄙视你。” 这话的逻辑太扯淡了,心魔自诩洞悉李绵的一切想法,仍没能在这句话上转过脑筋,沉默半晌,幽幽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看自己也很讨厌,所以讨厌你,理所当然。” 心魔当即大怒,躁动地在身体里左右横窜,蹿得她气息不稳,身体一晃,赫然呕出一口鲜血。 它吼道:“你乃须臾神身,又有流焰神印,天下无人能使你畏惧,为何厌弃自己!” 它太吵,李绵被吼得耳朵疼,胸口也疼,不太想说话。 呕血之后,疲惫泉涌,浑身没力气,她垂下头,看着血淋淋的两手以及衣裳上的血迹,忽然想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会不会很憔悴,须臾境中好不容易养了几个月才神魂稳固,真是浪费了。 她有些怀念往生河畔,须臾树底下安静,落花淋雪,一睡便能过去一天,没人会打扰她。 心魔吼完,李绵撑起腰杆,喘了口气,无力道:“须臾神身,流焰神印,你说的,那还是我吗?”
第55章 瑶光阁殿 “我大名李绵, 小名阿俏,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须臾神身, 跟流焰也没半毛钱干系, ”她静静地说, “你想当当妖魔鬼怪还是神仙使者,都与我无关。” 空阁里,李绵笑了一声,那笑不是她的本意,而来自于心魔:“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往生河畔,须臾树下,是紫薇尊者给了你肉身,流焰神印已融入你的元神,哪怕你身死道消, 也抹不去神印。” “幻境碎裂, 徐薇死在你面前, 你哭得那样伤心, 那时候,你也觉得自己不是书中人吗?” 阿俏心头一震,体内气血翻涌, 唇边再度见红。 她与心魔一损俱损,这一震,心魔也闷哼了一声, 半天没再冒头, 等阿俏缓过气, 咳嗽着伸手拭血,它才虚弱地喃喃:“他死之时, 你为何那么痛苦……” 之后,它再没动静了。 这一回,可能得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醒。 血把衣服濡湿,湿哒哒地粘着,阿俏想换件衣服。 这样去见徐薇,不太好看。 可旋即,她想起,当她还是往生河内的一条亡灵时,徐薇也没嫌弃她,折腾来去,不过是一具空皮囊。 风尘仆仆的数千场落花里,他看她的时候,会想什么。 是想这傻子打哪儿来的,还是想怎么才能将她甩开,抑或接一朵花给他,让她速速流去轮回。 脑海里又开始闪过纷杂碎片,阿俏没力气支撑,疲倦地合上眼,任由自己睡过去。 自幻境破碎,她再也没梦见过末日之景,只有一片不见指的黑。 这黑比鬼肆内的阴瘴之地还要重,介于现实和娑婆之间,不属于任何空间。没有边界,没有尽头,除她之外,什么都不剩下。 安静有安静的好处,可以在此耐心地消化那些逐渐恢复的记忆:往生河岸,万花树下,布星小阵,木偶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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