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的角度,眉眼间什么都没有,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身体里的血还是烫得要命。 阿俏仰着头,终于在他的目光里领悟过来: 他要弃下她了。 与他同看往生河畔万场落花的李绵,他亲手刻下形貌的木偶,落在他肩头的蝴蝶,都成紫薇尊者的身弃之物。 她本应该随滚滚长河流淌而去,这才是百年前就该有的宿命。 阿俏跪了许久,久到身体里的血凉透,成阳的尸体开始干涸。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近乎粉碎的身骨禁受不起半点力气,只一抬腕,就像一只浑身关节断线的木偶,从头到脚、彻头彻尾地颓塌了。 晕倒前,她似乎又看见了黛紫的衣角。 但大概是幻觉。 …… 头很重。 眼睛也很沉。 有人在为她擦身。 不久,她听见有人说话,是一道很好听的女声:“师叔,她好像要醒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她努力回想,却记不起在哪儿听过,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样,遥远触摸不到。 思考花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很快,她累了,放弃思考,又沉沉睡了过去。 …… 床幔间泄光,光线柔和,投落到手背上,影影绰绰。 阿俏抬起手,看着上头的密密疤痕,缓缓思索,今夕是何年。 手上有疤,是幻境。 身上重伤,是被谁揍的? 郁琮仙尊。 郁琮仙尊呢? 死了。 谁杀了他? …… 谁救了她? …… 一只手轻柔地撩开幔帘,见她醒了,那手的主人一悦,扭头将东西放下,欢喜道:“你醒了!” 阿俏试图撑起身,一动,肩骨爆痛,像有人拿了数根长钉同时钉进她的骨头里,疼得她嘶嘶抽气,差点晕过去。 那姑娘连忙伸手:“你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小心!” 阿俏吐了口气,在她的帮助下重新躺了回去,枕头柔软,躺下后她松懈地眨眨眼,道:“多谢长芙仙长。” 长芙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叫长芙?” “我在睡梦中似乎听见过你的名字。” “这都能听见,”长芙笑道,“看来你睡梦中也不听话……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伤得这么重,全身没一块好骨头,谁把你重伤成这副模样?” “……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原本想说郁琮仙尊,但是跟郁琮仙尊干架,这事儿传出去像是在吹牛,说了也不一定会信,索性扯句不知道,万事大吉。 “你这伤,得养月余呢,不着急,等恢复了再说。” 阿俏笑了笑:“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长芙不好意思:“是师叔带你回来的,我只是平时照看着,洗脸擦身而已。” 阿俏“哦”了一声。 长芙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在哪儿受的伤,怎么会让师叔带你回来?” 阿俏眨眨眼:“师叔是谁?” 长芙:“就是紫薇尊者。” 阿俏慢吞吞:“紫薇尊者又是谁?” 长芙为难,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你不知道,那就算了吧,等他来看你时就知道了。” 哦,原来他还会来看人。 阿俏眺目朝外看了一眼,隔着轻帘只能瞧见门边,她问:“这是在哪儿?” 长芙犹豫,好一会儿小声道:“我说了你别害怕。” “自然。” “这是在鬼城云京。” 阿俏倒抽了一口气,这一抽,胸前伤处隐隐作痛,疼得她直咳嗽。 越咳越疼,越疼越咳,一时间翻山蹈海、鸡犬不宁。 长芙手忙脚乱地安抚她:“你别害怕,这儿虽然是鬼城,但离邪修都很远,况且有师叔在,不会有危险的。” 阿俏勉强止住咳嗽,心底闷笑,笑完脸上愁苦道:“仙长怎么会在鬼城待着,鬼城多……多邪乎。” “我也不想来鬼城,”长芙叹气,坐在床边,神色清寂,“清玉宗已成了邪窟,我不愿待在那儿。九州如今已是邪修的天下,去哪儿也都一样,好歹鬼城里还有师叔和横玉……” 横玉也在,阿俏心念一动。 说到这儿,长芙拍拍手,打起精神,亲和道:“你别怕,师叔他虽然身在鬼城,心却极好。和那些邪魔不一样,他是个好人。” 阿俏配合地“呵呵”两声。 你师叔碾碎郁琮仙尊的脖子时,那脸色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个好人。 “你刚醒,还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长芙道,“桌上那些是换洗衣物,平时是我为你擦身,若有需要,你只要摇摇床头的铃铛就好了。” 顺她视线看去,床幔的玉钩上果然挂着一枚红铃铛,阿俏心暖,道:“有劳。” 长芙走后,阿俏一路看着对方的背影转到门边,门关上后又等到脚步声也淡去,才强撑起上半身。 全身疼,被车碾过似的。 她阖目运气,筋脉倒是意料之外的通达,有人用灵力为她洗理过。灵府有些亏空,是睡太久的缘故,除此之外都是骨肉伤,虽疼,但忍一忍也就过了。 阿俏掀被,鞋都没套,赤脚下床。 腰、背、肩、腿无一不痛,一落地,她倒抽了第不知道多少口气,扶桌缓了半盏茶的工夫,等痛感过去,咬牙迈步。 这地方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更不想见到不想见的人。 郁琮仙尊已逝,若消息传出去,鬼城必定大乱。但以长芙的话来看,鬼城目前尚安,便说明,郁琮仙尊的死被压下去了。 那成阳呢? 他死后,可有人为他收尸? 还是任由他腐败在瑶光殿里,不能归土。 心头的难过又要溢出来,阿俏缓慢地走到门前,抬起两手。 她说不好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眼下是遗憾大于悲伤,而当晚,她心中的哀切显然大过于理智,才会选择让心魔在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时占据身体,主动到郁琮面前送死。 梦中心魔没有作祟,醒来后也没冒头,想必和她一样伤得不轻,月余别想出动静。 但所谓,脚长在人腿上,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她才不想在这地方待一个月。 “吱呀”一声,她把门开了。 下一秒,脸上刚生出的一点劫后余生的轻快当场僵住。 门外站着的那个,可不就是她不想见的人吗?
第58章 皆为泡影 天色清丽如洗, 一片云影也瞧不见。 阿俏慢吞吞地收回手,道:“阁下哪位?” 徐薇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问:“伤势如何?” 那一刹那, 阿俏想揍他。 不用灵力, 也不用剑器, 徒着两只手,轰轰烈烈地揍他一顿,将他脸上的那些温和雅致都扒干净。 “伤已大好。”她道,紧接着迈腿就要出门,徐薇抬手虚扶了一下,被她一抬臂躲了过去。 这一躲,两人都一顿。 徐薇的手停在半空中。 阿俏貌似听见了心魔“哇”了一声,无声无息地为她摇旗助威:推开紫薇尊者,你好有本领! 她鼻头又有些酸。 这都是什么事儿。 徐薇叫她:“阿俏。” 阿俏眼眶霎时红了一圈, 心里仍赌气, 眼泪要坠不坠, 花花地弥漫在眼里:“尊者还知道我叫什么。” 这句话说完, 泪豆子还是滚下来了。 李绵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眼泪,全给了紫薇尊者。 伤还没好,她哭得水漫金山, 一抽泣,身上的骨肉一齐抽扯,生吞活剥的疼。 人的委屈劲儿犯了, 驴劲也跟着作祟, 徐薇让她休歇, 她非要站着。徐薇递来茶水,她就把脑袋埋在胳膊里, 死不愿抬头,撒泼矫情,一个不落。 哭累了,抽泣声渐小,她想擦眼泪,徐薇温声问:“你为何在此?” 阿俏低喊了一嗓子:“因为我倒霉!” 喊完她心中气愤难当,一把拽来徐薇的衣袖,在脸上一顿乱擦。 她一扯,徐薇稍稍俯身,两人距离不觉间变得极近,阿俏光顾着泄愤一无所知,粗暴地擦完泪,一抬头赫然撞上一双含情眼,噎了一下,别开脸,闷气揪着衣袖不说话。 再好看的脸,看了几十年,滤镜也淡了。 她不开口,徐薇端茶递来:“口干吗?” “不干。”她冷淡地回,手里的袖子忘记松开,转过身去,只给他留个后脑勺。 徐薇看着衣角微微挑眉,听见她问:“成阳呢?” “成阳是何人?” “瑶光殿内与我一起的,”阿俏说,语气转低,“郁琮杀了他。” 徐薇道:“幻境中,除了你我以外,你看见的都是虚妄。” 意思是,现实中的成阳没死。 阿俏顿了顿,定下心。 成阳死的场景太过冲击,那时她神思紊乱,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但娑婆幻境里的事物,依旧是按照现实里的设定来发展,她问:“他是普通人,没有灵府,为何会成了修士?” “地气四溢,他自己选择以邪气修行。” “但我看他神思清灵,并不像入邪,还主动救我……普通人也能修行?” “大概是机缘使然。” 徐薇看她神色急迫,斯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抿茶问:“他是你何人?” 又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俏心中的小火苗蹭蹭上涨。 她把手里的袖子松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吹热一边阴阳怪气:“我的姘头,刚认识没多久。” 徐薇一静。 阿俏问:“即便是虚妄,也得守幻境的规则,他的尸体在何处?” 徐薇:“丢入上清阵了。” 阿俏:“……” 他还生起气了。 “行,”她把杯子放下,“我去上清阵找他。” 当然,走是走不了。 话音刚落,两扇门当着她的面飞快地合上,并伴随着一道清白影阵落在门侧,阵纹咔地锁死。 阿俏回头,幽幽道:“你要关我禁闭?” 徐薇撑起脸颊,专注地看着她:“你想抄书?” 他这懒散模样,一分陌生,两分优雅,七分诡异,十分变态。 阿俏轻轻吸了口气,靠着门,一动不动:“徐薇。” 他点头:“嗯。” 阿俏问:“你入邪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 她又问:“可你现在这副样子,邪得很。” “你害怕吗?” “我若害怕,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了,”阿俏心头难受,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我来找你,在你眼里,是多余还是厌弃?” 徐薇道:“你不该来这儿。” 原来他也会说这种废话,阿俏自嘲一笑,看向封门阵,道:“行,那你把阵法打开,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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