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兄的个头有些太高了,身姿绰约,气质十分眼熟。一回头,阿俏便瞧见了徐薇的脸—— 的确不是她的错觉,徐薇那时候对她就和旁人不太一样,有些东西单从眼睛里就能瞧出来。 画面里的徐薇问:“阿俏姑娘,清玉宗可还住得惯?” 画面里的阿俏脸色则千变万化,失声道:“师叔?” 原来在外人眼里,她的心思这么明显,难怪徐薇总和她说着说着就带笑,哄小白呢。 阿俏叹气,却没作沉溺,这些画面似乎是倒溯的,剔除了娑婆幻境,将她所历经的一切都倒叙重现了。 并且越往前,画面的停留时间越久,这一幕一直持续到她和徐薇下山。 画面逐渐变暗,阿俏心头紧了紧,已经猜到了下一幕画面会是什么。 合庄惨案。 但出乎意料,这一帧消失后,水镜陡然晃动起来,不安晃荡中,深处出现了一抹飘渺的白雾,随着水意逐渐向前涌动,转眼就到了阿俏身前。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 她顿了顿,朝着雾气,缓缓伸出手—— 耳边突兀地出现一道惊天雷响! 下一瞬,眼前雾气以肉眼可见的最快的速度撤散,她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那雾就像一道光,刹那消失在眼前。 待回神,只见一抹紫光从上方划过,阿俏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发现那天雷其实是水镜中画面,是因她逼得太近而看上去身临其境。 她后退一步,躲开罩面。 画面里,紫电雷霆,血色长原,赫然是末日之景。 应当是上一世的事? 怎么会在结界中看见末世景象? 正思虑,画面一转,出现了一抹长寂的身影,立于血海之中。 是徐薇,他的黛衣已被血染透,呈暗紫沁红色,浑身伤痕。黑发散在身后,却也被血沾得泞泥,风舞不起。 紫薇长剑在手,他所面向的,是原上的无穷雷霆。 阿俏一动不动,心却揪起来。 徐薇开口:“别怕。” 阿俏一愣。 他在和谁说话? 画面中只有他一人,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一侧,便见紫薇长剑嗡嗡震鸣,似乎是怕到了极点。 末日里的长原尸山血海,就连徐薇都满身狼狈,紫薇长剑的剑身却毫无痕迹,滴血不沾。 不过,剑与当初,似有不同。 往生秘境,她记得紫薇剑的剑身没有雕饰,画面中的这把,剑身却有繁琐纹饰,并且相较于纹饰,更相是某种阵纹。 阿俏颦眉,一边观察那剑纹的模样,一边用左手模拟圈画,但只开了个头就停了,因为徐薇忽然唤了她一声:“阿俏。” 结界中,除非有第二个人,否则外界的声音不可能传到结界内部。但画面中的徐薇的确叫了她的名字——总不至于发生画中人和外界对话这样邪门到家的事。 难道是某种引诱陷阱? 她警惕地又连退几步,这时发现,这声“阿俏”叫的不是她,而是他手里的长剑。 徐薇对剑道:“郁琮已死……” 郁琮仙尊。 郁琮与末日有何干系,他又为什么对剑叫她的名字? 阿俏攥紧手,却摸到一手的湿,注意力回转,发现背上也早已渗出冷汗。 徐薇:“尔恨得报。” 话落,阿俏缓缓松开左手手,模拟的阵纹已成。 那是一道从未见过的灵阵,复杂严密,冷森庄严,当强行用灵气驱使,阵光变得异常暗沉,随时有崩坏的可能。 她曾用几十年阅尽天下术法阵诀,从没见过这面灵阵,除非是失传的上古之法,所以才毫无印象。 身前画面开始褪色,阿俏一震,妄想用灵力强迫它继续下去,却只是徒劳。 水镜又开始震荡,白雾又现,在某一刻,雾气如散光般撤散,新的画面出现。 极致的红色覆盖视野,阿俏愣了一下,还以为是流焰发作,眨了眨眼,没感到身体里有异常。 下一秒,画面中出现一抹极白的身影,半面天神半面枯魔。那些红染上他的鞋脚、衣边,使他走到一半就停下,看着遥远的另一端道:“姑娘,你流了许多血。” 血路的另一端,窟巢尽头,密密悬锁半悬吊着一个人,她的身前身后贯穿着一把长剑,伤痕密布,全身的血仿佛已经流干了,整个人被锁链悬托着,只身两膝跪在血中,头颅低垂,因而黑发挡住了她的脸,只有淡淡的声音:“你杀不了我。” 隔着数丈距离,郁琮笑了笑,“神魂不死不灭,令人艳羡。” 说完,他抬腕,穿插在那女子胸前的枯骨剑得了他的召应,震动低鸣,震得漫天的悬锁一齐碰吟。 剑身搅动,血肉翻烂,她却一声未哼。 枯骨剑拔出,血又溅出很远。 剑回手中,安分下来,血却不平静,顺着剑身落了郁琮满掌,他歪头问:“不死不灭,所以就连痛也无感吗?” “不,仙尊误会了,”女子也笑了笑,缓缓抬头,露出清瘦苍白但沾血的脸,“是我天生不怕疼。”
第72章 问尘碎镜 她的脸太白, 因而那些血,醒目非常又刺眼。当她笑时,眼睛微弯, 眼睑下方的血就成了铺于月色下的映衬, 漂亮且凄烈。 郁琮细心拂去剑上的血迹, 遥遥道:“昨日紫薇尊者屠城,戮杀千余人,想必很快就要寻来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琮踩血来到她面前,弯下腰来,认真地打量她,语气中带着疑惑:“你与他,是道侣吗?” 她懒得搭理。 “否则为何你要为他而杀我,他要为你而戮城?” “有没有一种可能,杀你和戮城……”她没有说话的力气, 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歇一歇, 等缓过气, 继续零碎地接上方才的话, “……都是替天行道?” 闻言,郁琮抚掌大笑,枯骨半脸发出怪异的骨响, 笑到高兴时,他握着长剑,手腕因激动而颤动, 声音变得压抑激烈:“姑娘精晓术阵之法?” “……我不当奸贼。” 郁琮吊起嘴角:“有一上古祭剑之法, 能将人的神魂封印于剑中, 待剑主身死道消,剑灵才得重见天日。” “本座原想拿你祭剑, 既然你神魂不死不灭,永困于剑中,让你饱尝杀戮,亲眼看着自己如何堕成魔剑,成为你口中的‘邪魔’,一定很痛快,”他用枯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但是,本座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法子。” 至此,画面转暗。 阿俏的眼里,那血色越来越淡,最终终于完全消失,只剩下无边的黑。 灵蝶落到她的肩上,似乎是想来安慰她。 “我没事。”她说。 说完意识到,那点轻微的动静,只是灵蝶发出的,身边没人。 水镜里又逐渐出现白雾,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恍惚间觉得那儿应该有一把长剑才对,否则怎么会心痛得这么厉害? 绝对的寂静里,灵蝶不再振翅,就连心魔也不再出声。她听到心脏在跳动,声如捶股,一下一下、沉闷有力。 须臾神树塑造的身躯,瓷实乃造,被剑穿成筛子竟也没死,看来她所担心的,都很没必要。 她敲了敲心魔:“须臾神树身,不死不灭魂,你高兴吗?” 心魔不说话。 它很不高兴,因为阿俏也不高兴。 只有当她心生怨恨,愤怒,杀意,猜忌,怀疑……它才会从脑海中出现,蛊惑她拿剑入魔,成为屠戮机器。 她游离于这世界的规则之外,不死不灭,所以天道才会想尽办法要困住她。幻境,流焰,心魔,之后还会有种种,都在等着。 良久,阿俏拿出长剑。 这剑是在鬼城随处买的,偏重,也不顺手,但竹剑没了,总得拿个东西防身。 她看着剑,低声喃喃:“原来我不爱剑,真不是因为太笨。” 祭封入紫薇剑,剑下亡魂无数,都不是她所喜的。 心魔隐约有抬头的迹象,阿俏:“滚回去。” 心魔立刻熄了苗头。 她此刻,像极了毫无感情、毫无情绪的冷血剑灵。 长原里,为祭紫薇大阵,刺入徐薇胸膛的,也是她。 是她杀了徐薇。 一共两次,就像是轮回宿命一般,让书中主角死去的,一直都是她这个书外人。 渡生佛尊说她是局外人,她却觉得,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腕上的移光诀忽然一亮,阿俏醒神,眼中混沌散开,将剑丢至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它。 娑婆幻境,一切皆是虚妄。 既然不死不灭,那么于她而言,这世界的生死规则、宿命轮回都是放屁。 徐薇的死并非她本意,没有注定一说,她也不会成为郁琮口中的邪魔。就算有一天,心魔真的完全占据了她,她也会找个地方把自个儿提前埋了——埋了也不行,就再祭封一次紫薇剑,当回兢兢业业的剑灵。 天道再三阻困她,不正说明,生死规则拿她没办法吗? 那雾又散了,新的画面出现,是一片陌生环境,她和徐薇坐在巨树之下。 那树,高得吓人,也红得吓人。纷纷花落,如同一片火海,天空也被染上颜色。 赤色的云卷云舒里,她伸手接了朵花,递到徐薇面前:“你瞧。” 徐薇:“嗯。” 阿俏念念道:“有桑的花,好像要比轮回花好看些。” “……为何?” “颜色漂亮,”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到地上,靠着树仰头,轻快地说,“而且须臾树下有你,我也没心思去看轮回花。” 这一遭,像告白一样,但她说得无比正直,语气不带半点暧昧,目光甚至还在树上。徐薇侧目过来,她也没注意到,口中还在继续念叨:“你不觉得,这花很有鲜活气吗?” “花并非一定要鲜红才有生气。” “你说得对,不过人尚且讲究气色,花自然也要……”扭过头时,她发现徐薇正看着自己,愣了一下,低下头来,“我头上落花了吗?” 她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徐薇注意到她的闪躲,收回目光:“已落下了。” 阿俏笑了笑,道谢谢,随后直起腰身子,懒懒伸腰,望天道:“这么多年,有桑才开这一次,多看看吧,下一次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说完,她问徐薇:“你的伤,好点了吗?” “无妨。” “你总说无妨,”她不听他的话,伸手过去,“我从元极医仙那儿学了点皮毛,伸手,我给你看看。” 徐薇将手递了过来。 她像模像样地替他把脉,又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是比之前好了些。” 水镜外的阿俏终于笑了笑。 还怪会扯淡的,徐薇的伤,哪是她能摸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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