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将同宗修士拆散开来,就是为了避免手足不忍。三州宗门是不是已经默认,迷蛊入体就地处决,不留转圜余地?” 徐薇:“是。” 阿俏低喃:“那岂不相当于,活活将人当作鱼饵,引诱迷蛊……” 林中,许空云负剑走来,走到沈着情面前,“今日若是天书院弟子,我一样拔剑,”他看向度沧,“若明日是我,也请云京道友一剑将我结果,不给迷蛊留下半点可趁之机。” 阿俏回过神了,看着这场面,觉出味道:这话不对着在场资历最高的紫薇尊者说,却对着云京弟子,看来天书院和清玉宗的恩怨,老早之前就有端倪。 许空云又道:“出发不及半月,队伍折损过半。姑娘别忘了,有几位修士正是死在承阳弟子的手下。” 沈着情咬牙,攥着剑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骨筋俱现,先前拦她那人低声劝慰:“道友,前辈说的不无道理,诛除迷蛊才是要事,何况……” 何况论修为,你也奈何不了他。 看她修为,应当在元婴中阶,许空云已过化神,杀她的确不费力。 但是,徐十七就这样看着? 阿俏不由侧目看向他,这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 徐十七正看着她和徐薇的方向,眼神诡静。 他二人乃是局外观梦人,好比看电影一样围观,参与不了也干涉不了。看电影的观众反被电影里的人物盯着,不得不说,毛骨悚然。 阿俏甚至有一瞬间的恍神,觉得他是不是意识到正有两人隔着异时空观察他们,才会有此反应。 徐十七道:“噤声。” 众人纷纷凛神,沈着情放下争执,与在场修士一起警备地转过身来。 林间起风,所有人的警惕心在那一刻悬到最高。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奇异剑鸣——声音沉而细微,若不仔细捕捉,毫无察觉。 一道人声伴着剑鸣从百里外传来:“十七,承阳有难,速去相助。” 这声音…… 阿俏回头,无比震惊:“从吟剑仙!” 林间修士,赫然跪倒一片,“剑仙前辈!” 这声音来得很远,好似从山外而来,飘渺濯尘。但只一声,之后便再无动静,没多久就连剑鸣也消散了,密林恢复之前的风喧叶哗。 众人前前后后地抬起头来,看向林中唯一站立着的徐十七。 阿俏:“刚刚,剑仙似乎是用剑传声?” 徐薇:“以师傅的修为,一剑可越天川千里,剑气传声,于他而言并不算难。” “如此修为……”难怪说“李从吟后天下无剑”,剑道达到这种境界,怕是连天都能捅破。 阿俏久违地产生了顶礼膜拜之感,上一次有此感触还是在长身鬼的结界里,亲眼见徐薇定指封海,心生蜉蝣意。这世上的强者恐怖如斯,“清玉十七”诚不欺人。 “承阳宗有变故,”徐十七转身,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着情道,“遵剑仙之令,先行承阳。” 许空云皱眉站起来:“剑仙可说明是何变故?眼下迷蛊事急,多拖一日便意味着要折损更多修士,这时候转而去承阳,岂不耽误进程?” 度沧也道:“尊者,迷蛊之事不可拖延。” 阙平年初,紫薇尊者的年纪当在七十左右,无奈金丹太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少年气虽足,威严却不多,又因模样太含情,易让人忽略了他的修为。 许空云和度沧两人一开话头,其余人纷纷附和,只有沈着情攥拳跪地,背脊微颤。同门弟子相继殒命,承阳宗又出了事,想必她此刻已快到了崩溃边缘。 仅仅是旁观阿俏就已经觉得十分不适,若换作是她,接连受到重创,只怕此刻已恨不得拔剑一刀将这几人捅成一根串儿上的红山楂。 好在,徐十七开口了:“我随她去承阳,你们留下。”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沈着情抬头:“多谢尊者。” 场外观众席,阿俏问徐薇:“你故意的?气死他们?” 徐薇满脸正经:“已过太久,忘了。” 她不信:“想不到从前你这么……” 徐薇看过来。 阿俏一卡,被看得忘了词,扭过脸,道:“没什么。” 这么,假正经。
第76章 蜉蝣大道(二更) “承阳宗满门上下三百七十二条性命, 竟只剩下沈着情一人……” 阿俏跨过门槛,落座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低落:“她自尽前, 想必已是万念俱灰。” “迷蛊出没在宗门内部, 防不胜防。纵使妖物最后被镇压, 九州修士也因此凋敝大半,以至鸿野之战无人可用,邪修猖獗。” 刚从梦中脱离,沈着情崖边自尽那一幕仿佛还映在脑海里,阿俏捏诀静心,待心绪平定后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迷蛊最后是被镇压了?可我看的那本无名氏所撰的书册里,分明说三州宗门将其彻底斩灭。” 徐薇淡淡笑了笑:“书中也说,山墟生自天地, 并非人术。凡人所述, 都不能全信。” 阿俏顿觉一阵透心的凉意:“也就是说, 当年三州撒了个弥天大谎, 令天下人都以为,迷蛊已被诛除,实则是将它镇压了……那迷蛊镇压之地在哪儿?” 镇压妖物, 需地广人稀,罕有人至。所以,应当是…… 徐薇:“南康。” 阿俏心道, 果然。 迷蛊和地蛊, 原来压根是同一种东西。 “三州为何不将迷蛊诛灭, 就没有将它彻底铲除的办法吗?” “天地生物,可以铲除。可惜它是天道之物, 如同人心总有善恶之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徐薇缓缓倒茶,那茶放太久,已经凉透了。阿俏拦下他,用灵力蕴热,重新为他倒了一杯。徐薇道了声谢,接过来却没喝,继续说:“镇压一事由天书院和云京主持,镇压修士归来后,全部葬身于中州小雅。” 阿俏倒吸一口凉气:“是受迷蛊所害,还是……” 还是三州宗门为之? 徐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迷蛊已被镇压,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以后不要这样笑,怪吓人的,”阿俏把茶壶推过去,推到他面前,粗暴地说了个“喝”字,撑起脸颊,严肃地问,“清玉宗就没有干涉吗?当时清玉可是天下第一宗门,三州行此等丧尽天良的杀戮,清玉一点儿也不管吗?” “此事清玉并不知晓,迷蛊祸乱中清玉亦有亡损,又因师祖陨落,闭山十年不世出。迷蛊捕获后尽数交由三州处理,我与剑仙回门后闭关二十余载,出关时鸿野战火已蔓延至天川,三州方将当年镇压之事交代。” “是交代给清玉,还是交代给九州?” 徐薇微笑:“九州救不了三州,而清玉可以。” 这话说得猖狂,阿俏心中一动,但心有疑惑:“我看那书中,说你与剑仙闭关后,又因迷蛊死伤许多修士,凡是和迷蛊有过接触的人,都丧失了神智,横死者万数……” 突然,她收了声,瞪大眼:“灭口!” 徐薇端起了茶杯,轻轻摇动杯中沉浮的茶叶:“亲眼见过迷蛊的人都知道,迷蛊除不尽,灭不绝。想将它彻底诛除,只需两步。第一步,镇压;第二步,灭口。”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阿俏心茫:“三州为何要这么做?即便诛除不了迷蛊,九州也不会多说什么。那么多宗门人才,一月杀尽……心中,当真没有犹豫吗?” “因为迷蛊只出现在三州,晴域佛门曾有渡僧前来传道:迷蛊之祸,是天道降罚,因人欲恶念而生,因此复苏不尽。” 阿俏:“……这不是《灵佛因果》和《濒世论》的佛论?” 《灵佛因果》讲因果轮回,《濒世论》则论罪孽复苏,这两者合一块儿,是漱孽寺的佛论,也是九州口中的地气成因。 徐薇:“你可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善恶分明?” “当然记得,须臾树下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忘。”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若善恶不分,便看不清自己……”他低声复述当年她曾说过的话,“可天道要让善恶不分,正邪不明……” 阿俏:“人心莫测,天道或许也没料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阿俏一点也不想帮老天爷说话,尤其是小说里的老天爷。她曾是个鉴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可显然,书中的天道既没自然属性也没人性,连她一个书外人都看不下去。 但安慰徐薇,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徐薇静静地说:“天道若没料到,就不会在邪修除尽后,降下雷罚。” 阿俏怔住:“你是说,紫薇大阵前,九州邪修已除尽了?” 他闭上眼,像不想让她看见什么似的,阖目道:“漱孽寺的佛论,你完整读过吗?” “我,我大概知道。” 徐薇:“邪佛所述,却是天理……如此可笑。” 他脸上又浮现了先前的笑容,明明眉眼温和,笑容却诡异邪气。静坐间,像菩萨脱下一身假相,化为诛世灭道的至尊邪物。 阿俏看得心惊,想出声劝慰他,不知怎么开口,便颓然垂下头,也不说话了。 热起的茶很快又凉透,过了许久,响起茶水声,徐薇的声音传来:“我并不想叫你为难。” “我知道,”她有些伤心,头还低着,“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 天道可恶,但天道也是书里的设定,一切都被放在一个规则既定的框内。看客无感,可书中人,以及她这个误入书中的外人,在规则下挣扎,不可逃脱…… 徐薇尚且有天道可以怪罪,她却不知道该怪谁。 总不能怪原著作者,人就一写小说的,指不定大晚上通宵码字到几点,头都肝秃了,何其无辜。 天下太平,人心向善,良善之人都能得平安——这世界永无太平,人心总会变恶,良善之人也不会有好报,就连独善其身也做不到。 到这儿,阿俏突然冒出个念头:毁灭吧,这世界。反正也没有盼头,爆炸得了。 心中念完,她自个儿都惊了一下,灭世的念头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冒出来? “阿俏。”徐薇叫她,大概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阿俏萎靡地甩甩头,将不该有的念头甩出脑海,抬脸强行挤出笑容:“没事,我就是累了点儿,缓缓就成。” 徐薇温声道:“你还有许多问题没问。” 是,她原先是带了很多问题来的。 百年的娑婆幻境,他经历过什么;郁琮仙尊身在何处;他与郁琮达成了什么交易……太多未接的问题,都等着解答。 但她很没力气,这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中的。潮水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她覆盖淹没,“仙长,你说,人为什么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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