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薇顿了顿,没料到她突然要聊人生哲学。阿俏率先道:“我知道,修士的回答,想必都是为了天下道义,为了心中大道。那若你只是个普通人呢?” 他没做过普通人,就连父母亦是修道者,少年天纵之才,普通这两个字注定与他无关。 但他很诚实:“我未曾领略过凡尘一生,想来普通人一生所求的,是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阿俏:“其实不然,普通人的心也很大,也有人想登高座位,想权势滔天……仙长,人很复杂,修士的眼界太大,看不见人之细微。我在幻境中路经梨台城,偶遇一位早点摊的老板,他想的是教他小儿的夫子快点病好,否则家中孩儿无学可上;又想要天色快点好起来,以方便他出摊。我还问过小木头,他想的,是见一眼仙山上的仙人,能吃得上饱饭。” “修士常说大道大道,究竟什么是道?一只蜉蝣,观山海之无穷,立下自己心中的道,要越海登山,是为大道;一只蜉蝣,朝生暮死,只想尽其所乐,就是小道吗?大道难成,拼死无果,由是而生踌躇,生怨憎,甚至生毁灭之心。这已不是修道,而是修你眼中的世界。” “人必要时,须得认清自己的渺小,不要自我为难,围困自己。否则双眼会被纷扰所蒙蔽,看不清自己,自然也看不清,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而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愚笨之人,只能挤海绵似地说出这点可怜的话,她说给徐薇,却也是说给自己。 这么多年,阿俏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是“知足常乐”,她从不和人对比,因为从出生开始,在人生的意义上她与别人就不在同一起跑线。 不去仰望,就没有落差;没有落差,就不会失望。来到书中,许多意外逐渐侵蚀了她的宁静,她做不到冷眼旁观—— 但假若,她从一开始,真的只是冷眼旁观呢? 末日九州,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仙长,你的苍生道太难了,”阿俏狠心道,“你想要的,注定无法实现。可这不是你的错,是轮回循环。即便倾世,天道也不甚在意,而你会在倾世途中遍体鳞伤,失去所有。清玉弟子,清玉宗门,旧友,九州……哪怕你已做好准便,亲眼见到的那一刻,依旧会痛不欲生。” 就像合庄幻境里,明知四娘已死,见到尸首的一刹那,她还是感到了摧心剜骨的痛苦。 这是无可避免的,因为人心有情,情则生眷生痛。 阿俏发觉自己的眼眶又有些烫,她完成了一次自我剖百,但明明想最先想劝慰的对象是徐薇来着。 “这世上,你珍视亲近的人,就丝毫不值得留恋吗?” “珍视亲近之人……”徐薇低念。 她揉了揉眼角:“清玉宗那么多人,个个敬你爱你,你随便挑一个爱一爱,也该能有活下去的动力。” 徐薇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阿俏毫无察觉:“我若是你,就不奔着一个念头而活。九州那么漂亮,四处逛一逛。天下那么多好茶,挨个去尝。无聊时就去教弟子练剑练术,累了就躲到须臾树下睡个天荒地老。你不爱喝酒,想必也没怎么尝过酒的滋味,酒能让人忘却烦心事……” “我喝过。”徐薇突然说。 阿俏一愣:“什么时候?” 徐薇拿出一截木簪,轻轻放到桌上。 那是须臾木簪,朴素无华,却有神力。枝杈形状无比熟悉,与阿俏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彻底愣住了。 徐薇说:“在等你的一百年里。”
第77章 两情相悦(三更) 阿俏愣成了一条俏丽的棒槌。 理智告诉她, 应当追问,一百年是什么意思,他为何等她, 等她做什么…… 但情绪飞快占据了高地, 她先低下了头, 感到噗噗热气顺着脖子冲上脸,熏得耳根发烫、脑袋发昏,随后揪紧衣袖,前后酝酿,却连半句话都说不齐整。 一定是云喜香在作祟,她哪有那么喜欢徐薇,哪会一句话就神志不清了。 徐薇还没说为什么,她却已经在脑子里幻想出一大堆末世情缘的戏码,越想越招架不住, 越觉得这屋子里全是他的药香, 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若是以前, 她肯定是要拔腿就跑, 但眼下,她跑不了。 腿软。 “阿俏。” 她虚弱地冒出一声:“在。” 徐薇:“为何要埋头做鹑鸟?” “因为我害臊……”阿俏更加虚弱了,“我怕抬头看见你, 就连死后一起埋哪儿都想好了。” 徐薇呛了一下:“我不会让你死。” 好一个铁男人,这样直白的暗示都听不懂。 说他不懂,撩人倒挺会。 阿俏依旧低着头:“我怕误会了你的意思, 白高兴一场。” 她虽是个现代人, 却也是个姑娘, 话说到这份上,几乎是全豁出去了。搁别人眼里便是个死恋爱脑, 活该被鄙视的。 恋爱脑大多没有好下场,阿俏决定倒打一耙:“此前,我在幻境里,和尊者聊过一次。” 一说“尊者”,徐薇便知道她说的是谁:“嗯。” “我曾和你提过,他问我,跟你是否是师徒,我说不是。” 徐薇继续:“嗯。” “他又问,境外的你年纪如何,我告诉他,和他一样,二百来岁。他便说……” “如何?” 阿俏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毅然抬头:“说你为老不尊。” 这一抬头,四目相对—— 只见对面,徐薇半撑着颊,眼角含笑:“他说的没错。” 阿俏脑子一懵,呆呆看着他,呼吸都忘了。 徐薇:“你这样瞧着我,只怕我要更不尊。” 阿俏木木地接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想了想,摊开手,掌心不知何时握了一粒棋子,色泽清润,似乎还有竹香。 他说:“我活两世,并无道侣。本该两世茕茕,却皆因你而生遐念。情念一起,则生亲欲,故而试探、失礼,弃长者之仪于不顾。” 阿俏仿佛听见了语文老师在她耳边念文言文,稍一顿,领悟过来,方觉这话里的含义有多生猛,猛地站起来,声音抖了:“你……” “此番所言,字字不该,但……” 徐薇将那棋子放到桌上,与须臾木簪摆在一处。 一青长,一莹润,两个登对的物件,躺在一张清茶案上。 他说:“愚情难止。” 由上而下的视角,他的眉眼有些清冷,也不见温羞。他是真的认为,喜欢她,是一件千万不该的事。 阿俏觉察出他的语气:“你,你是在,自我谴责?” “是。” 她坐了回去,看着木簪与棋子,心头飕飕发凉:“你后悔吗?” 徐薇一静。 阿俏:“你既觉得,喜欢我是件错事,就该早早折断心思。而不是任由心意,胡乱地撩拨我。” 更不该在撩拨她后,又来说什么对不对、错不错。 “你这样来来回回,我很委屈,”她趴到案上,将头埋进胳膊里,低低地说,“什么长者之仪,字字不该……你若自我谴责,那我对你的喜欢,不就都成了笑话吗?” “两情相悦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却……” 却什么? 不知道。 总之,她现在笑不出来。 低着头,她没看见,徐薇的神色也变得复杂了:“我并未后悔。” 阿俏犯倔,倔强地埋着脑袋,誓不抬头:“怎么,明知道喜欢我不对,还死不悔改吗?我有这么大魅力,值得你不辨是非,你有这么喜欢我?” 徐薇:“嗯。” 他说:“虽死不悔。” 阿俏:“……” 她眨眨眼,感到眼眶不热了,这才吸吸鼻子,清清嗓子,说:“你为何同我说这些?既觉得不对不该,就不该告诉我。你说了,便意味着想与我亲近,想跟我互表心意,想与我做情人间才会做的事……” 她其实,已有些失了智,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乱七八糟往外一通乱塞——简称“范进中举”。 “你我身在幻境,一切都是虚的。娑婆一碎,全化作云烟,说的话兴许也不可信……” 最后,她问:“你要跟我结作道侣吗?” 心魔大“哇”:“你好不值钱!” 徐薇没想到她趴着也能说出上杆子的话,顿了顿,道:“你若想的话……” 阿俏抬头:“不该是你想不想吗?” 徐薇看她。 她看徐薇。 目光来回,徐薇道:“你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阿俏手动压下嘴角:“在生气。” 睁着眼睛说瞎话。 徐薇纵容:“你想好了吗?” 她答:“没想好。” 徐薇还纵容:“你想如何?” “我想的事,不太正经。” 他沉默了。 阿俏伸手:“你牵我一下。” 徐薇顺从牵手。 她又问:“能抱吗?” 徐薇顿了顿:“你这样趴着,恐怕不太方便。” 话音刚落,眼前一闪,阿俏起身一个跨步,越过茶案,猛地扑进了他怀里。 桌案掀翻,茶水四溅,两人的衣角湿了个透。 徐薇被压倒在地。 阿俏很轻,轻盈得像一只蝴蝶,搂着他的力气却很紧,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与他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他感到脖间又有水意。 “我怕死了……” 阿俏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一句话:“徐薇,你吓死我了。” * 长芙收了剑:“怎么样,练得如何?” 横玉点头:“不错。” 长芙道:“这招是师叔教我的,叫‘夺萃’,剑招虽好,难度却高,我练了半年才有起色。” 横玉“嗯”了一声,又道不错。 长芙纳闷:“你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有吗?” “有,”她笃定地问,“我刚才跟你说的剑招,名字叫什么?” 横玉:“……” 长芙摊手:“喏,神游天外。” “若二白师叔还在,见你练剑都不认真,一定要骂你了,”她在横玉身边坐下,在风中闭上眼,晃了晃脚,“这几日你怎么不去师叔的院子练剑?你的剑是二白长老教的,二白长老早年又受师叔指点,你多找师叔请教,也能早日化神圆满,早登大乘。” 横玉沉默:“师叔应当比较忙。” 她睁开眼:“师叔不是每日都在院子里喝茶下棋?” “或许,还有些别的事。” “比如?” “比如……” 横玉挣扎,“比如”了半天也没见后文,长芙扭头,古怪地“咦”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师叔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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