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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的去，我肯定出的去，等我出去那天我便去找你，把你买下来，然后给你去沙城海城的路费。”少年说的话并不郑重，也不含糊，用的是平日里交谈的语速，可听起来总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这月是真，这海也是真，不会真的要他做到，并不需要他双手捧着金银财宝过来，仅仅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整颗心里装的都是你。 我想要看沙看海。好，我也想让你去。 “做梦的时候，还是两个人一同做梦的好，对不对？”悠然鲜有笑了笑，这份笑没人看见，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我才不要你做梦，我想让你的梦成真。”就像我的一样。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悠然说该回了，明日接着来找他说话，听到这，少年竟犹豫几分，叮嘱她不要那么赶，隔着两日再来。她张嘴问为什么，少年回答说两天睡觉，不总醒着。 悠然明白过来，答应隔两日再来。临走时少年似要反悔，又说，你话那么多的，翻来覆去的，下回别总是说那些车轱辘话了。 那下回我给你讲话折子里的故事。 没说是个约定，少年也没马上应承，隔了会儿才隐隐约约传来句记得过来，不仔细听压根听不清楚。 悠然悄声儿回到卧房，才坐下把气喘匀，李泽言便醒了，这两天睡得人有些懒散，醒了不是马上起床，而是躺着发愣，出神好些时候才起身。 这回也是，脸冲着帷幔，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 都要以为他想接着睡，他才缓缓开口，“你近些日子没写过信。” “这儿也寄不出去。”悠然回答。 “冷夫人说那日你未婚夫来找，后来事情太多忙忘了，你俩见着了？”他总是缓声说些让悠然心惊肉跳的事，还以为他那日忙着北里阁的事没有闲心管她，谁知道他全都清清楚楚。 “没等着，墨公子带我去见公子，事儿太多，我也把他忘了。”悠然忙不迭扯谎，生拟出个子虚乌有的人来。 “你若想找他，我可以现在便托人在洛城寻。” “我也摸不准他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我人在北里阁，那日来信匆忙，冷夫人也没说清楚。”悠然尽然说些飘忽的话，以免给李泽言揪到尾巴。“公子找他……是为何？” “送他见阎王。”李泽言还是那个缓声慢调，只是吐出来的几个字颇有份量。 “只是在驿站差小二送的信，何必非要连他的命也。”悠然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其实要杀要剐没什么，可这人本不在世上，还怎么送他去见阎王。 “你于心不忍？”李泽言话锋一转，直直捅在不明所以的悠然脸上，甚至连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在他眼里都是为保护未婚夫性命的不知所措。 “我不说他姓甚名谁身高样貌，你也找不到这号人。”悠然反倒是冷静下来。 “你当真以为我找不到？”李泽言这时候到经不起挑衅了，似真的想与悠然那不存在的邻家哥哥打个照面，论个长短。 悠然见此，觉着两人朝夕相处，再纠缠下去迟早会让李泽言知道怎么回事，只好换个折中的法子，当着李泽言的面叹息，“公子，我吩咐他们去烧水，夜里给公子擦擦身子，免得湿气缠身，不爽利。” 枕着自己青丝的人没立即回答。 “说是未婚夫，近些年来信中也是明里暗里嫌我漂泊在外，不是闺中女子，来见我也不过是要告知我家中已另安排婚嫁之事，要收我做小妹，以免我早亡的父母怪罪。公子不必为这等小事挂心，想来他见不到我，也早已回了家乡，去娶别家姑娘了。”悠然不得已编个凄苦的瞎话，彻底甩脱这个害处极大的名头。 这些话听下来，李泽言难得问了句，“你父母早亡？” “是，七岁左右，后靠着村里人接济才活下来。因着父母生前与邻家指腹为婚，才算是有婚约。” 知道这些他也不再想些杂七杂八的闲事，到真的把擦洗身子这件事记下来。 果真等到晚饭后，家仆送来热水，叮嘱说勿触到伤口，才关门退去。 虽说他是梁王身份，来这些天也没怎么端着主人架子，不求悠然事无巨细照顾，原本在梁王府他也不愿有人紧跟，悠然真的为他宽衣他还有些不自在。 往日疗伤涂药是他将后背露出，如今因着身高体长要悠然帮他擦洗，还需坐在凳上，看她用热水烫过的长巾在自己身上来回擦拭，热气炙烤的面红耳赤。 尤其纤细指尖在胸腹晃荡时，他脑中不自抑想起某日悠然气急在他身上留的牙印，细密牙尖聚成一个小圆，那时她身上汗落，脚趾偏凉，气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的。 “帮我擦后背。”李泽言赶紧张口说话，免得胡思乱想多了让人见了丑态。 悠然绕到人后背，有些位置的药膏有些崩落，看来是新长出的肉芽把内患填补上，要挤掉多余的外壳。 “医师来那两日，是不是见你有些低热？”悠然突然问。 “开了些方子。”李泽言闷声回答。 “这样。”看来医师也懂这些刀剑伤，才喝了两剂药便不再如初来那般身子疲累，他常年征战也有好处，底子在，伤口愈合也快些。 （五） 凌家后续 第二日老家主竟吩咐家仆来请他们到大堂一聚，连带着侍女的身份都算上，悠然没由来觉着心惊肉跳，侍女定是上不了大雅之堂，老家主费尽心思要她也在场，很难说没发现什么端倪。 李泽言也意识到这些，他也觉察到凌家对生人十分在意，但他想的与悠然不同。他想的是悠然身为女子，在凌家自然地位不同，凌家家主在最初便是女子担任，男子鲜少，尤其老家主并无子嗣，说不定对悠然起了算盘。 大堂上老家主一人，家仆纷纷退下，留他们三人在内。 老家主并不拖沓，开门见山，“梁王要等的事很快便会有其分晓，许先生不愿露面，到底是对老夫有所忌惮，若日后梁王有心，还要替老夫说声歉意。” “家主不必放在心上，他于我也不过是这等态度，从他决意取来名册之时，便是这副谁也留几分界线的模样。”李泽言讲起许墨来也不说的十分明白，显然不希望悠然明白太多。 偏偏悠然听得出来短短的那句“取来名册”，师门言说上面记录的是江湖仇怨，多几分也不愿透露清楚，可后来许墨抢夺出来叛离师门，谁也想得到那江湖仇怨与他有关，也与他的眼疾有关，如今李泽言，凌家家主也知晓名册，这与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关于这位姑娘，许先生倒是叮嘱老夫好生照看，日后梁王回洛城，还要姑娘留在凌府帮衬，老夫在此先行谢过。”这比李泽言还要高上一辈的人蓦然向悠然行礼，打得悠然措手不及，她又惊又怖，单手攥拳才没叫喊出声。 “这是？”李泽言在旁不免问询一声。 “老夫与许先生师门是旧识，若不是许先生师祖搭救，老夫早于数十年前狂乱暴毙，现今许先生指点说悠然姑娘有搭救小儿之法，还请姑娘大发善心，治愈小儿的狂乱之症。”老家主说话遮一半露一半，暗示许墨留她住在凌府，也暗示她许墨说她也是从门派中脱身之人，却不当着李泽言的面点明悠然跟许墨的关系。 “家主此言实在是……”悠然脑中尽然是师叔话中那些叹息，明了自己初见老家主时那些不详之感，“悠然懂的不过是浅薄心经，搭救当真无能为力。” 后来的话老家主便没放在心上，他听许墨的话比听悠然的话当真多了，余下的不明所以都交待给李泽言，天色渐晚之前吩咐家仆送他们回寝室。 悠然不免浑浑噩噩，想不通老家主非要留下他的理由，也想不通许墨为什么一定要她在这里，明明他也清楚悠然要离，不想继续纠缠在洛城，还三番五次阻拦。 李泽言比她要清醒，回房后坐在小桌上琢磨，思虑老家主今日透出来的话，还有关于悠然的部分。 “你可知凌家家主脸上是什么伤？” “公子不是说不能在房里言说别人的闲话。”悠然又提起。 “你现在都是凌家的客，言说几句又有何妨。”李泽言看起来就十分心烦意乱，“凌家家主自始便是性情不定，有神智时思路清晰，狂乱时杀人饮血。” 这话也太坏了，悠然闷头不敢搭话。 “因这凌家家主自幼养蛊，这山庄里无处不是毒物，每任家主都要受千万种毒物撕咬，活下来的才是凌家家主。蛊虫寄宿在人身里，发作便可使人狂乱。老家主年少时与家父相知相识，只可惜家父无药可医，家父出门征战时他在外发作，无人能止，若不是被人搭救，早已没了性命。后来他不愿娶妻，收养凌家旁支小孩，当作家主培养，因此旁支没落，凌家山庄空荡，现今还剩下二人。” “连孩子也要当作蛊来养，凌家是为了求什么。” “什么也不求。凌家初始是皇族，战事连绵时遭人暗算，中了蛊，无奈于无药可医，隐居山林，没料到蛊虫沿着血脉，嗜入整个家系，那些孩子发狂时如蛊虫般撕咬同类，每每剩下一个方可罢休，凌家由此迅速凋零，如今等下任家主出来，凌家便真正还剩下一人。” “为什么即便如此还要最后一任家主？” “因许墨抽出那本名册，当年凌家世仇也在其中，老家主本想托修道之人看管，让这旧事埋在无恨无怨之地，可到底不仅只有凌家，还有别的人在名册上。” “连你也……”悠然这才懂师叔口中的江湖恩怨，冤冤相报，她知道的那些零零碎碎尽然在凌家拼得完整，本以为不过听的闲话，如今与自己离那么近，惊惧，哀婉，惶恐，纷沓而来，还有见过一面的小少爷，始终琢磨不进的许墨，还有李泽言。 李泽言家父身亡，不是因为朝堂翻涌，他也被逼无路，要去照着名册寻人。 “不错，家父的仇怨也牵扯其中。我本该在无战事时饮鸠辞世，只可惜到底亏欠许墨，才自朝堂脱身，听从于他。” 悠然突然明白许墨为何要拜入师门，一是躲避俗事，二是等武艺精进，夺取名册。 自许多年前开始，他便计划好了现如今的事，事态走向也往他要的结果靠拢。 “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许墨会觉得你能治得了凌家下任家主的狂乱之症。” 不错，悠然本身也没这个本事，她从未接触过蛊毒，也不曾与中过蛊毒的人相处，根本不会救治凌家下任家主。 悠然竟然笑了笑，这份笑意在李泽言看来稀奇也悲凉，“公子想想看，在墨公子捎信给凌老家主前，公子可曾把旧事说的如此完整？” “是因为你不愿听。”问了之后不敢知道答案，怕牵扯过深，到头来无故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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