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饭也要送到房里,说什么也不跟悠然独处废话。 悠然想着一路总是要他付钱也有些过意不去,她兜里的银两自凌肖送了,还没花出去一分,索性就在掌柜台上撂下块银子。 掌柜看了眼凌肖的脸色,讪笑起来, 凌肖点头,让掌柜收着,随即独身上楼。 这下可彻底把他得罪了。 他这一气,无故生了近半月,因财大气粗租的马车仅有他们二人在里,车夫在外,一路听着车轱辘碾压土块的声音,悠然说他也嗯啊答应,就是不主动提什么,望着马车外景色百无聊赖。 相处这些时日以来悠然早已清楚他的性子。才出凌府没几日,两人商议说先到沙城看看,租借马车去,谁知遇到一群劫匪,车夫与他们伙同,想劫财又卖他们去做苦工,几番争论之下凌肖打得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悠然提示他要留车夫一个活口,以免出不去荒山,可惜车夫身子差,被毒蝎叮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命尽,最后剩他们二人独坐马车,地上横七竖八劫匪尸体,所伤之处深紫发黑。手上没分寸的人也暗自懊恼片刻,后来说不过马车,他也会驱赶,几鞭子下来马儿狂奔,绕到天明,又回到出发地点。还是悠然安抚受惊马儿,慢慢引导它走出山林,要为这事再念叨凌肖两句,他定会反驳说劫匪就为那么几个银钱要杀人灭口,任谁都忍不住火气。好容易到了城镇,凌肖又被人逮住算命,算命先生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几下,吐出个天煞孤星来,凌肖就问什么是天煞孤星,算命先生说克父克母孤身一人无兄弟,他点头说没错你说的很对,给算命先生留下锭银子便走了,愣是听不见算命先生嚷嚷有解法。实则他是听见了,不过他不信外人的瞎诌,要解也是他自身去解,外力终是骗人的。 生气时不爱多说,两人同行多日逃不开吵闹别扭,尤其凌肖幼年予人多戒备,远瞧起来他与悠然很亲,可真正相处起来爱留个空隙,试探虚实,偶也说气人话,一看便知那几句过份话是刻意说的,听信了是上当,只好当听不明白,搪塞过去。在悠然眼里他的气不是真的动怒,不过是见不惯悠然的做法说法,心下不服,憋闷着自己伤自己。要的也无非是悠然追着赶着哄去,最后他松了心里疙瘩,也便过去了。 现今也是,悠然自顾自说些闲话,念叨在沙城遇见的稀罕事,这人不爱听,连声也不吭。 思来想去没辙,只能先叹气,故作深沉讲些沿路听来的奇怪轶事,“我在边城有日听着茶摊有人讲,江淮地有家大户人家独子聪明伶俐,却在十岁生了怪病,整日倦怠提不起神,见着人也不知讲话,父亲险些愁断肠,医师瞧不出毛病,只好找些方士来解。” “不日府中来了位仙风道骨的方士,未及父亲身子便高声喊道,这位公子可是遭了狐妖的祸害,莫怕,我能治,保准药到病除。只见他人进了大堂,呆坐着的独子竟清醒了,张口说要进食。父亲千恩万谢,摆上好酒好菜,放上银两,方士拦住谢,受下款待,却言说病根未除,要每日来此,方可消除公子的源。” “第二日果真来了,他进入府中,独子的病便消失无踪,照常要吃饭。只是这天父亲被仆人叫大堂,说门外又来一个方士。他走到庭院,听着那位方士也如同前一位方士般高喊,这位公子可是遭了狐妖的祸害啊。” 听到这凌肖突然笑了声,他高兴是大大方方的,也不觉着生气时笑碍面子,笑也坦荡。 “父亲这一听,说已经知晓,里面有位方士在为小儿诊治。新来的方士即刻反问,你如何知道那方士不是作恶的狐妖?引得父亲有些无措,只能眼看着新来的方士闯进大堂,与在内的方士辩驳。” “二人先是言语间刀枪棍棒,不见成效,便弃了仙风道骨的皮相,伸手互相撕扯起来。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又有人在外高喝起来,说的也是这番言论,说狐妖作祟,云云。父亲倒是冷静下来,几句话应承第三位方士的高谈阔论,直邀他如大堂治狐妖。” “父亲在大堂外坐到天黑,吩咐下人在院内用过午膳晚膳,等屋内叮咣声响停了,才点灯入室。一众下人并不见三位方士,只见三只狐狸伏地狗喘,精疲力竭。这才用棍棒敲死狐妖,根除了独子怪病。” 这些话讲完,凌肖才松缓语气,正眼瞧了悠然对他紧张神色,“你总是知道些奇神怪力的东西。” “爱听的话也就记得住。”悠然低头摸水壶,回答小心翼翼。 “下回不准说你我兄妹姐弟。”凌肖还是张口说出这句话。 “我模样不好,定是比你看起来年长。”悠然装作并非刻意强调说到。 “不准,我不喜欢你那么说。”凌肖不听她闲扯,紧咬这句话不放。 “那……少爷?”悠然试探一句。 “更不准,我家不会要这么寒碜的丫鬟。”凌肖冷哼一声。 看来没再惹得他闷气,不然他不会有闲性去逗悠然一句。 只是这引得悠然无端猜疑。 在江淮地找了个小镇暂住,正好赶上梅雨季,整日飘雨,在客栈待到雨月末才出门,那时二人已看不出有何边北模样,凌肖更是在街上总引得人侧目,有些姑娘在客栈外小楼阁偷瞧他,若是他看过去,她们便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只留出弯弯笑眼。 他并未与女子纠缠,清早迎着雨雾离了客栈,房也退下,言说不知何时归,若届时悠然还在江淮,可以碰些运气。悠然自是不觉悲凉,吟吟送他离去,叮嘱他当心身子。 如此身侧无人,悠然缓些气息,在屋内闷了几日见着天外晴明,江上雾气尽散,才沿街走动,以往凌肖也在客栈,独身出去被他发现,定是一阵埋怨,说什么如今他还在身边,便当个看不见的人,某日离了,八百年也不见得能想起来。 想起也觉得好笑,他这人不喜跟人黏,却又不爱人离他,他要黏的时候得黏,他要离的时候得离,来回推脱,扭扭捏捏,可劲儿跟悠然娇贵。 现今水汽不再,石板路没了水泽,坚硬灰败,踩起来生顿,许久未曾南下,嗅着水汽总觉得自己心神随水晃悠,踩着这生硬石板,沿街观望民宅小铺,还有葱绿杨柳,不知怎么心虚得很。 才走了不过几步路,悠然有些心神不宁,她鲜少会觉察异样,在大漠折腾时丝毫不觉惊恐,只想黄沙漫漫,路途长远,如今人在江淮,闲适甚少,心思攀黏。 不远处有座小桥,桥头无石兽,无神无名的桥来往仅是几步,桥面石板光滑润泽,桥下是条浅河,撑船而过需垂头,今日有小贩来卖花,花色艳丽,悠然不免多看几眼。 却不是买花,她见一男子买花过桥去到对岸,一时之间也想着到对岸去,看看那边可有没见过的绿物。 当时晴空,悠然想着不必带伞,待到午膳也便回到客栈,谁知才到桥头大雨倾盆而下,无雷无风,雨珠滚落,悠然半张脸浸在日光下,瞧见一颗雨珠打在自己睫毛,蓄住点光亮,才落下。 那刻她身两侧来了人,步速极快,因雨水骤降,悠然觉不出气氛凝冷,她垂头望了眼滴进石板的水滴,再抬头已有伞遮住发顶。 她那时才真切体会到杀气,无形冷刃欺身上前,狠狠割过喉头,咽下去,尽然血沫。 也仅有一瞬,拔剑收鞘,再看时已抹去悠然发尾溅上的一颗血珠。 “怎么不带伞?”声声慢,一字一句缓慢传到悠然耳里,她见着的是旧人的音容笑貌,伞沿水珠成线,稀稀落落将路人隔绝在外,淡色外衣,三尺长剑,松散长发,眉目,清俊。 许墨,他在江淮,他杀了人,他来此处,不知找谁。 “…兄长。”悠然想退一步,被许墨拦住,手握手腕,指尖抵着腕底筋络。 “雨。”说罢还要上前。除去雨,除去潮,他专有的气息围绕其中,猛然抓着悠然回去。如今模样撞在悠然心里,大轮廓与少年的许墨相叠,边边角角却不可全然贴合,无端引人害怕。 河中游荡出一只鹭,方才展翅入水,衔着尾短鱼出水,在河面蹦跳着去寻主人。 因他拉扯没再沾雨,悠然想挣不敢挣,躲闪过许墨眼神,小声寒暄,“多日不见,兄长可还好?” “不好。”许墨看透她如此疏离,作势两人撑伞下桥,离了那两具死尸。 牵线木偶般的悠然怕他犹自说些不好的内容,紧闭着嘴不想问。还有些怕,怕他反悔留下活口,也怕他隙间剑刃舔血,自己再不可重见天日。 可那日天降晴雨,江雾浅淡,水波涤荡,河鱼浮岸嘬饮,杨柳依依,小贩手中花色染水,愈加清丽。 许墨撑着一把油纸伞,捏着她手腕沿街走动,怕她走得急,路也湿滑,才缓步等。 悠然手悬空着,远处看她与许墨亲密,近瞧是在受制,他不信她肯乖乖走,不去牵掌心指缝,抓着捏着,怕她急切,转身逃。 “兄长知我要回客栈?”悠然受不住无声,出声止自己暗地里牙颤。 “我知。” “兄长知我在江淮?” “我知。” “兄长也知我方才险些命丧黄泉?” 这个问题应答声慢了些,他叹了口气,“我知,也不知。” 知你在桥头,却不料你会当真遇险。 晴雨无雷,雨势加大,雨水噼啪砸在石板街,两人到客栈时近乎湿透,小二见状忙从店内找些换洗衣物,随着悠然脚步追进屋,放在屏风外。 “我在这等。”知晓嫌隙的许墨额发湿透,眉眼遮挡不及,颇有些乖觉,只身坐在木桌旁,收伞卸剑,脸避着那边屏风。 悠然换下湿衣,里衣未透,因许墨替她遮挡,比起她,许墨才是透湿,衣料贴紧皮肉,男子夏衣浅薄,能清晰瞧见他左肩有块鲜红肉疤,不知是怎么伤的。 小二识相,明白多备一份男子衣物,江淮多雨,常有客受淋,客栈备衣也是常事,只可惜衣料短些,露着许墨大半个小臂,勉强才穿上。 好在晴雨来去迅捷,大势到也很快是颓势,小二才把湿透衣物晾开,雨也停。 剩着悠然和许墨等在屋内,颇为生疏的悠然兴致缺缺,没了年少时的伶俐样子。许墨对缘由心知肚明,不想解她疑虑,只问,“为何遭人近身,你毫无所觉?” 悠然结实呆愣,许久才说,“……我在北里阁时,梁公子不准我再碰武。” 绝不可是懈怠不设防,是李泽言从中作梗,强硬截断她武艺内力,才险些遭小人暗算。 许墨缓慢敛起眉头,又舒展开,叹息出声,“你不信我,也不依我。” 即便在北里阁发生诸多变化,也不知写信告知,也不想求助,把他们二人界线定的无比明晰,多一分的依靠,都是多情。 “兄长不是,有要事在身。”幸而不曾求其保全,求其寻仇,否则更是受尽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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