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过往对她有所影响,赵无漪唯在习武上有格外执着的欲念,伏成轩并没有瞒她关于白洵衣的死,那些年东州十四侠仍纵行在东州,白赵的憾事却早已化作尘埃。 在谭霖的印象里,她总在演武场驻留,单薄的身影直至笼罩下夕阳暮光才离开,他们在她的年纪时总忍不住玩乐,赵无漪却能如老僧入定,早早练出满指剑茧,有时候磨破了流血,谭霖看到了便让她过来,用纱布给她敷药。孩子小小的发旋显露出稚气,她习惯垂下睫毛,没人看得清她的目光。 赵无漪只需要剑,她的一切过早流失,凝固成平静无波的冰面,其下落过的槐花春水,已经是昨夜梦蝶。
若她就在振玉门中这样长大就很好,只是那夜的一眼太惊心动魄,谭霖不自觉总将更多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他自知自己对于真相的沉默已经是卑鄙,可他多情也更容易伤愁的心也永不能原谅,他只能将愧怍化作关照,远远地观察着赵无漪的成长。 赵无漪如愿地平稳长大,她不过十六岁时就有了最惊才绝艳的剑术,尚青涩的眉眼越像赵郁兰昔年的姿容。在夺走最珍贵的亲情之后,上天又给予她许多别人追逐一生得不到的东西。 十七岁那年,赵无漪独自一人去到东州,又掀起许多江湖浪潮。据许多人的传闻,那日她只带了一柄古剑,骑马从北州南下,柳絮如飞雪掠过,一路残痕疏影。有人曾见过她在驿站歇脚,只点了一碗素面和一杯清茶,斗笠遮住了她的面容,若窥探者想追寻过去,只有一抹雪青色的幽香经过。
赵无漪到东州之时,并非后来众人所言那般千里寻仇,她不过去东州为父母祭拜,将离去时,在桥边遇到了宿怨已深的东州十四侠。 十几年光景在江湖上弹指而过,在人的身上却是千道万道的刻痕,驰骋过去则不可追回。东州十四侠有人死了,有人老了,十一个人都只是静静地站着,有的立在桥头,有的坐在船上,有的站在岸边,他们是一群恶鹰,从不留债,从不放过所有恩怨。 那天天光明亮,云影低低,风吹过东州青原,是草色的清新,没有寻仇时刻该有的狂风冷雨,只有各自手中冷冰冰的兵器,和诸多讳莫如深的探寻目光。 而那也是抱秋剑出世的一天,无须更多穿凿附会,江湖传说最骇人之处,总是最真实的写照:重围死局之中,赵无漪凭一人剑挑横行东州数十年的十四侠,高手层出的十四侠却无一能逃出那可怖的、极致的剑光,更不能抵挡她夺命的锋芒。抱秋剑出鞘,即是不死不休。
激战结束,遍地尸首,这柄振玉门中的古剑沾染鲜血,从剑刃淌滴,却越光亮冷锐,似无尽长夜中落下的一捧雪,淬出一把好剑,从来必须用暴力和残忍洗涤。
赵无漪仅仅背上一道长伤,破开的衣服些许褴褛,她却毫不在意,只将抱秋剑在袖上一拭,随后利落归鞘,剑身发出清鸣一响,触动琴弦般微震。没人想到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竟如此狠辣无情。 离开之前,原先站在桥头的中年女人仍在喘息,她面孔藏在一副银面具之内,眼睑刻薄的弧度向下垂着,面色已有衰败的痕迹,那些痕迹让她枯朽得迅速,生命正在不停流失。 她看着赵无漪年轻的面容,有片刻她以为赵郁兰正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讨要丈夫的命。这些年来她的贪婪变得越来越淡薄,重复的快意恩仇让她疲倦,也让她心绪变得很慢。有什么填在她的喉口,促使着她开口喊住要离去的赵无漪。
“赵无漪……”她咳嗽着,仅仅几个字都艰难,沙哑的喉咙吐露出冷冷的话语,“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在认贼作父么?” 赵无漪果然脚步一顿,漠然的目光转向她,眼瞳乌黑,神色寡淡。女人又觉得不像了,赵郁兰生动飞扬,是一盆香气馥郁的珍贵鲜花,而赵无漪只是画在古书上一株寒梅,纵然美,却没有生命的鲜活。 “你爹的死……是我们做的,可若非伏成轩……哈,那个伪君子……” 赵无漪平静道:“我知道。” 戴银面具的女人骤然抬头,一阵眩晕在她头顶炸开,她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她紧紧盯着赵无漪的神态,可那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近乎死的深深宁静。 临死前的她不寒而栗,不期然察觉这个少女的平静之下,正潜伏着滔天的血影。 第二十四章 如在梦中回现的幻想,不过拥有的是她。 赵无漪在伏家最亲近的,其实是伏夫人。 伏夫人本名荀若淑,她长年礼佛、心善好施,是东州远近闻名的医者。她心怜赵无漪身世,更加照顾于她,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为她置办衣服。 长大后,赵无漪有时候会随她上山拜佛,上香、观香客、拜见大师、听荀若淑诵经。有时两人在晨雾缥缈的山径漫步,天云难辨,如置于菩提幻境,偶尔有僧者负水而上,步履踏实稳健,而梵音如山佛吐息,荡开无边无际的宁静。 她们曾在这片宁静的山途中有过短暂的对话。
彼时,她们沿雨后长阶而下,竹林摇曳,点滴天明,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如竹影。地面坎坷湿滑,赵无漪扶着荀若淑的手臂一块行走。在一片静默中,赵无漪缓缓开口:“师娘,世间真的有轮回之说吗?” 荀若淑微笑:“无漪,人生于世,万事皆有因果。你来的地方,正代表你该去的地方,肉身虽灭,灵魂却会托生在新的人间。此身来去,只是一段长长的磨砺,消逝也只是人生的过程。” “总有善者不得善报,恶者不得恶报。佛家宽容他人之孽,若孽不能报,那善又有何用呢?” “恶让人迷惘,善是为保留我们自己的本心。” 赵无漪问:“若我非要恶得孽报?” 荀若淑一时无话,只眺看隐在山雾中的青色,鸟入孤林,天高云冷,在赵无漪以为求索无得之时,她答:“何不也是孽呢?”
“小姐。” 赵无漪从缥缈的记忆中脱出,也把自己从无解的命题中拔出。 她侧过头,淡淡看了一眼来牵马的小厮,点点头将缰绳递给了他。 赵无漪到伏府前先换了一身衣裳,杀人的血气被清水洗去,那冷厉似鬼的阴郁就如旧衣脱落,她仍作一位持剑的女侠,只有淡如青烟的印象。 进了伏府,她先去堂前见伏成轩。剑挑十四侠的事情早已传入他的耳朵,赵无漪已准备言辞,知道他会责怪自己太过冲动,再赞扬自己以一敌众。 赵郁兰病死,谭霖无心功名,振玉门全担落在伏成轩身上。这些年伏成轩在东、北两州的声势愈盛,百家无不奉他为首,皆为他的高风亮节,也为他的权势名利。伏府的堂前门庭若市,是伏成轩的一座金玉之堂。 在他膝下的赵无漪和伏衍,无疑是他的最重视的后起之秀。
她至堂前没有寻到伏成轩的身影,白发老仆从堂外走近,赵无漪与伏成轩关系几近养父女, 家中仆从俱都看着女孩长大。 他微微躬身作礼,微笑道:“无漪小姐,老爷正在后院陪夫人,请移步随我前来。” “麻烦你了,李叔。”赵无漪颔首,随他而去,她落后老仆两步,总觉身上的血气未散,仍覆在这一身新衣之上。
她跟着李叔到了后庭,远处一颗柿树底下正站着一对夫妻和两个孩子,伏成轩背对着赵无漪,正揽抱着他的小儿子在臂上,似乎小孩子说了什么,荀若淑和伏成轩俱笑起来,那笑声如涟漪泛开,与风吹树动的簌簌声交叠,柔情而遥远,幸福而满足。 如在梦中回现的幻想,不过拥有的是她。 赵无漪木然止住,凝望这一副美好的光景,直到伏衍转身看到她的身影,他快步走过去,年轻的面容在日光下灼灼灿烂,许多人说他像极年轻时的定河山,宝剑轻衣、华冠飞眉,正盈满意气的光彩。伏衍笑唤她:“师妹!你怎么不过来?” 伏成轩也转过头,他将孩子放下给荀若淑,走了过去。他至中年,已两鬓生了些许白发,皱纹如刀刻攀上他的眼边,眉压得越低,但他的眼睛却不浑浊,反而越发沉亮锐利,不笑之时,显出一派冷峻的威严。 他的身形高大,在日影之下笼罩住赵无漪,像山,像莫大的石像。而上面每一道沟壑,都刻满他的权威与力量。 赵无漪低头唤他:“师父。”
伏湛之很少见到赵无漪,这大他许多岁的少女独居于振玉门之中,独来独往,素衣上只有一把秋水古剑。常常,他更多在远处看到赵无漪的身影,那雪青的裙摆如同一阵薄烟,在某个转角曳开,很快消逝在屋后,好像不愿让任何人记住她。 她的表情寡淡,神态宁静,腰背挺拔如青竹,不着粉饰却格外秀艳,在伏湛之尚幼稚的心里,她的美已经足以惊心动魄。 年轻的伏衍也不例外被这种美所征服,他总不厌其烦地将赵无漪从孤僻的世界中拉出,拉入烟火繁华的城都,拉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即便对方无动于衷或困惑不解也乐在其中。何况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如侠情故事中一个又一个眷侣的模板,伏衍天性乐观,知晓总有无数时间能让赵无漪动容。
稍大两岁后,伏湛之偶尔也会偷偷跟随着赵无漪,如幼犬追逐一只蝴蝶。 那如梦似幻的颜色飘进他的眼睛,他便亦步亦趋地寻找,既说不上缘由,也不肯舍弃,只是为了美,为了不知名的好奇。但他总追不上赵无漪,因为到某个方向时,赵无漪就会忽然消失,无论他如何寻找,都看不到她的踪迹。 伏湛之疑心她只是壁画上的人,因不小心遗忘了自己的记忆,才被世俗的一阵风吹到人间。不然,她为什么会寂寞呢? 伏湛之在他稚嫩浩瀚的内心里,描摹填充赵无漪的血肉。这些观察积少成多,他发现赵无漪与师父讲话时会微微低头,发现赵无漪总是落在别人后面一步,发现赵无漪喜欢颜色明艳的花…… 似乎没有人在意,但伏湛之乐此不疲于探寻赵无漪的神秘和寂寞。
他问伏衍:“那个淡紫衣服的姐姐是仙人吗?” 伏衍哈哈大笑,将他一把抱起。 伏湛之记得伏衍神色飞扬时每一寸的笑意,皆写满他尚不能理解的感情。 “——那你兄长就是折桃寻仙的凡子啊!” 这两个月很不在状态就没有怎么写。写的时候,又感到写文实在是个很自我内耗的东西啊…… 更改了一个bug,伏夫人叫荀若淑。 第二十五章 赵无漪最擅长的是剑法,其次是杀人。 赵无漪最擅长的是剑法,其次是杀人。
她从小就学会了如何握剑,一把古老的剑,一把她母亲最后能给她的剑,一把锋芒透彻天地的剑。而在她五岁前,她的手握住的是父母的手,别的孩子给她的蜻蜓与饴糖,她陪着母亲捡的槐花,这些都柔软可爱,可也太过脆弱。只不过是遗落在童年的吉光片羽,只可在午夜梦回见到,触及时只有一片苍白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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