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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起来。 “那来说说看。” “我想和那孩子一起回水晶城。”我说，“只有在水晶城，法师可以挺胸抬头活下去。但是这一路的身份证明……” “我很乐意。”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居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欣慰，“这件事对我来说不难。不过，我想换你一个承诺。” 我紧张了起来。 “我没有多少可以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时间了。”他的这话让我心里一紧，“所以，这个承诺将不会直接作用于我。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我会托人去水晶城找你，给你带一个消息。我希望你能保证，到了那时，你可以在你的能力范围和意愿范围之内，尽可能给那个人提供帮助。” “‘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的老师还需要我。”我看着他的脸色又阴郁了下来，我刚想张口，他伸出一只手挡在我面前，“别提这件事了……算我拜托你。” 我不说话了，开始在脑海里罗列安慰这个家伙的方法。他的那张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喂，莫珥，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五天时间，我能套出那红毛小鬼为什么还没有铭印、还跟着你跑的全部原因。” 我被他这个急转弯噎了一下。 “你骗鬼去吧。” “你就说信不信吧。” 我反手操起一个枕头砸向他：“我这次真的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听别人的悲惨往事，然后假惺惺安慰几句，收割一波别人的好感，对吧！”
那之后，我、他、还有阿贝尔，共享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光。我注意到比起现在的我，东禾似乎更喜欢和阿贝尔待在一块儿。他教阿贝尔魔素的运用，甚至是一些有关于魔导器的知识，并享受着男孩崇敬的目光。于是我彻底明白了这家伙的本质。某天我问他还要按计划去天霜吗，他摇摇头。 “这你都记得，你记性真不赖……不去了，因为没必要了。”
又过了好几个月，我们动身南下，然后在通往水晶城和王城的路口分道扬镳。 回到水晶城之后，阿贝尔的居留手续办得非常顺利，我旁敲侧击问过，他们说我们受到了“上面的人”的特殊嘱托。我猜想这也许和东禾有关。阿贝尔很快就在水晶城的魔导协会找到了适合他的事业，而我也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年，遇到了我可爱的女儿米珊。我过上了我从没有想到过的生活：工作、休息，带孩子，照顾泰克莉莉，就如同每一个水晶城的居民，也如同我十七岁时候最讨厌的“普通人”一样。 我亲爱的茜茜，十几年前，当你带来了他的口信和他的死讯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梦到了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是个清晨。天还没有亮，他非要耍一把酷，要在阿贝尔看不到他的时候悄悄溜走。那天是个好天气，星空很明亮，空气中有松针的味道。我送他到路口，我们照样扯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一些谁都不会当真的玩笑。就在他要说出再见的时候，我终于攒够了勇气，说出了那个从来不敢说出口的猜测——以一个笃定的句式。 “那瓶除锈剂，是你的身体维持运转所必须的东西，而只有帕拉塞尔苏斯才能制作它。” 他看着了我好久，然后点了点头。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这样。原来东禾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啊，原来你还不如我，你还要继续背负你所抗拒的命运。他站在那里，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我，光影和尘埃天堑一般将我们断绝。 “但是还是谢谢你。”我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把那本册子给了我——”谢谢你在那偶合的一天截断了宿命的纺线，帮我制造出属于我自己的光源，“——那对我真的很重要。” 他愣了一下，耸了耸肩，眉眼舒展开来，然后他跨过星光和月光朝我走来——记忆已经模糊了，很难说这是不是我的幻想。 他拥抱了我。 那是个沉重的、冰冷的拥抱。属于无机质。属于幻觉。属于生命的本源。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 “那么，”他说，“回见。” ————
人物姓名:莫珥·摩根 本内容是否发生在公元417年前:是 其余备注:本人自述，佐证材料全，可信度极高
以上内容摘录自《安魂街往事》 1.飞鸢：一种可以实现双向沟通的纸鸟形魔导器，需要有信引确认坐标才能飞行，飞行速度视飞鸢的制作材料和使用者的魔法水平，因而不一。缺点是如果沟通双方距离过远，会有概率出现信息丢失情况。 露与电（一）受想 他说一切虚构的本质都是在唤起，就像一切象征都是现实的投影。 在我领受了他的命令、来到水晶城之后，在某个因为精神焦虑而在勘察时睡着的夜晚，半梦半醒间我看到他坐在那里，我的导师，他给我看一本书，《加拉泰亚神话传说剪辑》，页码停留在viii，创世篇。我说我要去杀人，作为你唯一的弟子，你不该教给我一些方法吗。他说他想说的一切都在这个故事里。我说用虚构的神话诠释未发生的事件，听上去很蠢。他笑了。他说一切虚构的本质都是在唤起，就像一切象征都是现实的投影。我听到同样的话语以我的声音在我耳边炸起。我靠在坑坑洼洼木头椅子上，面前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身边的菲洛斯瞥了我一眼说我又在说梦话，说什么“唤起”。我耸肩，说我现在有一本想看的书，日升区有没有图书馆。她说确实有但是不对私人开放，使用要获得阿诗塔那特批——但是她可以帮我申请，三个工作日内就会有答复。我说那有点太快了，我还是直接去维纳斯区的公共图书馆比较好。她和我说我不必总对尊敬的公爵大人的办事效率阴阳怪气，公爵大人很忙，三个工作日已足够快。 你怎么又觉得我在指责公爵大人，我只是打个俏皮话。我这样说了，并且心想，如果菲洛斯知道我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怕是不会在这里平静地听我说这些话。 菲洛斯站起了身子，宽大的斗篷下是我永远看不全的她的脸。“那你就去吧，我去巡夜。” 她提起了桌上的油灯，这座破败小屋里唯一的光源。随着门关上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我打了个响指，半透明的光球从我口袋跃出，柔光照亮了这个哨兵短暂休憩的小屋，照亮了真菌丛生的木板路，照亮了腐烂气味弥漫的小径，还有上空无数黯淡的人工星辰。 这里是安魂街。一处名字很不吉利下场也很不吉利的街区。我曾经暗自揣测过，这座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生生挖穿了半座山才能修建完成的街区，是否最初只是为了满足它的建造者——水晶城前任城主帕拉塞尔苏斯·波迩切炫耀的念头。这座在地底的、由人工星辰照明的街区，据说在当年是大陆上一处绝无仅有的奇观。每家每户都有自来水可供使用，新鲜空气则靠耗能巨大的魔法地脉供给。自然，在这里居住的都是真正的权贵。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帕拉塞尔苏斯退位。他的养女阿诗塔那继位没多久，就率领亲卫血洗了这条街道。幸存的居民被迁徙，这里也就此荒废。我们家在离水晶城不远的月镇 ，我那时不大，对于事发当时的记忆也就只剩下了第二天大人们压抑却又略带兴奋的交谈，以及全城学塾放假一天的消息。又过了几年，妈妈带我迁离白河领。 我对安魂街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在我面前呈现出一副破败的样子，如同一个把自己那点当年勇嚼烂揉碎掰开来反复重提的老男人一般没滋没味。我回到这里的理由原本很是离谱：受人之托，要杀死阿诗塔那的得力下属兼她的胞妹阿诗蒂。他们，我的导师，以及那个自称是前任城主帕拉塞尔苏斯·波迩切的男人，他们坚称只有我这种人才能杀死她。我，我!一个指头只适合敲击打字机的学生。他们甚至教会了我一套用于应对的方法和说辞，教我如何取得水晶城统治机构安魂者协会的信任，如何通过象征界绕开守卫进入日升区的核心地带，如何寻找那个女孩，如何慢慢熟悉水晶城自建立以来就存在的密道，如何和城内的内应一起完成杀死阿诗蒂这一计划。他们声称只要我按部就班，问题就能得到解决，而我欠他们的也得以还清。我说，在我杀死她之后呢，你们俩知道后果的，对吧？帕拉塞尔苏斯说，到时候自有办法让你脱身——是吧东禾？ 然而我的导师沉默不语。 我和导师走出长廊。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他，当年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天。他说是。有那么一会儿我什么都没有说，无数思绪在我脑海里转过，最后我说，那好啊。 你别担心。我的导师说，这个世界是变化很快的。 他的话应验了。一星期之后，当我在动身前往王城之前，最后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死了。
回到水晶城之后我便在行政厅提交了申请，靠着导师的信物，排了几百年的队，见到了阿诗塔那本人。 比起庄严肃穆的朱庇特厅，高椅子上的阿诗塔那显然更加引人注目。一袭缠绕着暗纹和蕾丝花边的黑裙将她整个人从脚裹到脖子，手套和长袖遮掩住了每一寸可能露出的肌肤，只在锁骨的衣裳处嵌着一颗拇指长的水滴状蓝宝石。面容精致小巧不似常人，一头不合常理的玫粉色头发被她用点缀着蓝玛瑙的蕾丝发箍规矩梳在脑后。我想起了关于她的传言，说她的实际年龄起码要在表面年龄后面加个零。永远不会变化宛如驻颜的脸庞，不露除脸之外任何一寸身体的着装。这种人我还见过两个，一位是那位前任城主，一位就是我的导师。 我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看她，用帕拉塞尔苏斯曾经教过我的那套说辞，说“您的父亲派我来给您治病”。许久这里都没有多余的声音，她大约是在掂量我话的内容。我盯着柱子上的花纹，并不知道这种时候应不应该说些什么。好在我没有等太久。 “你能看到象征界，对吗？” “是的。” “这里有一份更重要的工作。”她说，“我会派一位法师和你交接。”
这就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不过局面早已失控，倒也不差这临门一脚；况且既然欠债的是我，那我就活该被这群债主折腾。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也和视死如归的豪杰胸怀多少沾了点边。我定居卡瑞克的母亲给我介绍的房产中介已经帮我找好了一所房子，价格还算合适；还没等我把房子拾掇得像个人样，那名佩戴着“安魂者协会”标识的法师就找上门来。我们俩对着堆了新买的窗帘、灯架、文具、乱糟糟的草稿纸的茶几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坐在还没放垫子的沙发架子上谈。她带来了合同，表明阿诗塔那希望我能帮忙改善安魂街的现有环境。合同上丰厚的报酬让我咽了咽口水。但我还是对她说，事情我可以做，报酬我不要了。她将兜帽掀开，直勾勾盯着我，仿佛我说的是一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我说就是波迩切家的人教会了我干涉象征界的方式的，偿还因果罢了。她用那对浅灰色的瞳孔打量了我半晌，说谢谢您为水晶城作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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