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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想和我讲一讲吗。”我问他，“关于这个房间里的故事。” “如果你想听的话。” 于是他走到一旁的扶手椅上，像一只疲乏的动物缩回了自己的壳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讲述。
关于这座宅子我了解不多，自我加入帕拉塞尔苏斯的研究机构之后我就没有为钱操过心。当时我和我的同伴中的一个，他叫卡利古拉，经常来莫斯提斯与自然学会的人作交流。他是乌尔德的朋友，也是我的。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真轻松啊——你看，这间房子就是我们的休息室，吊牌上这张潦草的鸟脸就是卡利古拉刻上去的。现在我们把门推开。还是这么闪亮。这间房子是卡利古拉选的，他是述异人，喜欢阳光充足的房间。 啊，我记得，这些盒子，文件——也许我还能在这里寻找到几页手稿。你看天花板，是卡俄斯和萨瑞提亚，还有天火降落之后的大世界。壁画很精美，花了不少不必要的钱。卡利古拉坚持，人住的屋子就应该舒心，这些丰富的细节有助于刺激他的灵感。我说你了解这些壁画的典故吗？他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拜托，就算我一点也不了解，也不影响我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唔，这些宝石和植物标本都是我的东西，不过这颗紫色水晶球是他的。法因切托他给自己买一颗水晶球回来，他买了两颗，一颗给法因切，一颗自己留下了。我问过他留下这种东西干什么，他说，“我也能用水晶球给你算命”。我坐在他对面——就是这张椅子——听他扯了一堆我的生活习惯和以前的经历。我对他说：“你说的这些都能从我们平时的相处中看出来，根本算不上什么预测。”他就说，“拜托，老兄，就连魔法本身都有它的运转规则，你指望我能给你挤出我脑子里的存货以外的东西？” 很怀念。确实。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六七年像是溢出的肥皂泡——又轻快，又香，又熨帖。但是现在说这些没什么大用，我得和你说一些我真的想讲的事。你应该了解魔法的本质和铭印的由来。魔法的本质是理念的创生。在现实的世界之外，存在一个“象征界”。它由现实界投影而来。象征界的一切都是由流动的符号和概念组成。自由人和法师都能够察觉到“象征界”，但是，只有借由法师独特的创生能力，那个世界的东西才能够落入现实、参与并改造现实。这就是魔法的本质。法师和自由人的差异，造成了自由人的恐慌。法师们天生罕有子嗣，这就导致了法师无法和自由人一样靠血缘组成天然的团体。随着魔导器制作流程的简化，瓦解一个法师组织的难度逐年下降。然后铭印诞生了。靠铭印，自由人能够从源头控制法师，将其完全纳入自由人的社会之中。然而拥有铭印的法师有很大概率成为失范体，失范体带来了很多社会问题。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我偶然发现，我的老师有一间秘密藏书室。你想想看，水晶城，全神应大陆唯一一座法师自治的城市里，最秘密的藏书。我不相信有一个我这样的人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于是趁着某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用了一些手段，看到了那些书。 你问我什么手段？哈哈，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合规手段。但是去填满一个对社会事务有好奇心的青年的脑袋，总不应该是什么错事。外界很少有对法师铭印的系统研究，我一直以为是前人不够聪明，或者不够有钻研精神。但是我错了。那些藏书里收集着自铭印被创造的二百年来，无数先人的猜想、数据与思考。它们只是被人好好藏起来了。我拿一件事出来说，多年前有个连环杀人犯，他的铭印是仁慈。这样的铭印理论上会在他第一次作案的时候就反噬他自身。但是直到杀了三十余人，被教廷逮捕，他也没有变成失范体。因为这个人真的相信死亡带给人的是解脱，杀人并不算违背他的铭印。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语言本身是模糊的，因此什么样的词语可以捆绑我们、捆绑到何种程度，很大程度上是受我们自己定义的。 一旦打开这扇门，就再也回不去了。当时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是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我的血统和出身评头论足的朋友，玛丽和雅克，正为了自己的事情困扰。他们的铭印也是指向家族的“忠贞”。他们俩都是各自家族的优秀年轻人，家族要求他们去和尽可能多的普通人结合，你知道的，法师虽然很难有孩子，但是一旦有子嗣，这个子嗣就一定会成为法师。他们不能接受家族那样的安排，又担忧铭印的惩罚。这就给我提供了验证我内心的机会。玛丽·克劳伦斯。她们家族的族训与“自然”有关。我试着说服她遵循自己内心的欲望就是真正对家族的“忠贞”，果然，她的铭印流动的方式发生了一些改变。当她发现她不被那该死的族规约束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只被淋湿的鸟寻觅到了一片屋檐一样，又兴奋，又茫然。然后我们叫上了雅克，确立了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并把这种方法称之为“自我注解”。 我们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我们的老师——当然，隐匿了我看到禁书的部分，虽然他还是猜出来我看到了什么。他允许我们做更多的尝试，前提是要我们去和他一起参加某个我不便详说的计划。后来，我们发现“自我注解”并不能够无差别地作用于每个人。于是我们开始寻求更多的、有关解脱铭印的方法。不过很可惜，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个，被丢掉的孩子的那件事。玛丽和我们的老师闹掰了，于是她退出了老师的研究团队。 老师没有挽留她，而且把玛丽的铭印已经失效的事情告诉了她的家族，暗示克劳伦斯家可以对玛丽使用一些手段。但是这只能让那两个人对他更加失望。我也早就厌倦了他设置的很多条条框框，正好当时一个王城的朋友愿意资助我们，于是我们三个带着几个人离开了水晶城，在王城成立了星灵。当时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觉得自己仿佛能以一己之力告诉所有我关心的人，铭印有办法被绕开，教会和贵族的人身庇护根本不是必需品，甚至——啊，抱歉这里不便详说。 但神圣的教廷突然就知道了星灵绝大部分的研究内容，包括我们在王城的据点。他们知道得太详细了，以至于我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原谅我不想详说那几个月的具体内容。总之我被杀死，然后在现在的身体里醒来。我看到了我的老师。他说，他对这次的信息泄露全权负责。这不合理，但很符合我对他的认知。我们知道他的太多秘密了。他说他不屑于阴谋诡计，想让我清楚知道一切，以感受他的威权。呵。我倒是怀疑这只是一部分的真相。那时候他已经被自己的造物弄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躲藏在王城，靠着他的养女苟延残喘。我猜他已经不能维持作为一个基本的人的思考运作了。他还让我继续称呼他为老师——这便是我能透露给你的全部故事。你不要太有负担，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如果这世界上只剩我和我亲爱的“老师”知道这件事，会让我感到恶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在我的老师把我们出卖之前，我们已经按照我看过的那些禁书，复现了“约束器”。但是约束器也是有它的局限性的。所以我希望第三种方案——把人的感情和理性切割开来的方案，能够比约束器还持久稳定。如果这样的话，这个研究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他的话语逐渐低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逐渐变暗的天色。夜晚的帘幕遮盖下来，如同一只巨大的贝壳包裹住了这个天地。我是一粒变不成珍珠的沙子。真正的珍珠早就被拿走了。 1.自然学会：这个活跃的学会旨在为法师争取权益，看不起教会本身对法师持有的二重态度。并没有实际的组织，更类似一种对理论的信仰。本质上属于民间反对塔恩·拉曼教廷守旧派的温和力量。 再见，东禾（七）虚像 “好吧。”我对我自己说，“我确实有些后悔了。” 自然学会的那些人运来了一些装有沙鼠的笼子。于是他把一楼某间挨着草坪的房间当成了实验间。笼子里的沙鼠伸着两只前爪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遇到的命运。东禾拎出了几只沙鼠，将它们丢到一个特制的笼子里，笼子里的进食器上有一个只要取食就会受到灼烧的装置。 没过几天，这组沙鼠便变得又瘦又蔫巴了起来。它们蜷缩在笼子的角落，只在饿到极限的时候才去取食。我伸出木棍戳了戳其中一只沙鼠，它连身子也懒得挪。 “多像人啊。”我感叹。 “像人就对了。”东禾夹起一只沙鼠，“现在我们要把它的情感从灵魂上剥离。” “动物也有灵魂的吗？” “看你对灵魂的定义了。” 他把沙鼠放在咒印刻板的中心，往刻板底部的凹槽处插入了一块魔磷矿。魔素沿着刻板上的图案游走，浅紫色的光芒一直流动到刻板的中心。沙鼠突然像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一样尖叫了起来，躯体剧烈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笼子里其它的同类也跟着叫了起来。那只沙鼠趴在那里。我以为它死了，但是它的背后缓缓凝聚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虚影。 “这个影子就是它的感情——或者说，它对过往一切条件反射的记忆。” 东禾把手伸过去，抓住了那个虚影，就像捏一个水球那样捏爆了它。这次沙鼠没有叫，只是动了动耳朵。东禾再把它放入了之前装有改造过后的进食器的笼子里。大概下午时分这只沙鼠终于缓过来了，它扑到了进食器上大快朵颐。我们又观察了几天，发现这只沙鼠和使用正常进食器沙鼠的进食频率相差无几——远远高于使用改造的进食器摄入食物的沙鼠。 “这就是我要为你展示的，消除铭印影响的第三种方法。你知道的，铭印的机制并不是简单地带来痛苦。你要先认可铭印、再违反铭印，你才会被铭印所干预。但是只要取走有关情感的部分，这个前提条件就不会成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东禾满意地拍拍笼子：“我想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它就是一只能正常吃饭睡觉的沙鼠，和别的沙鼠没什么分别。如果我们没有追求的话，将这个应用于人类，也能解决铭印危机。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对待人类。造物主卡俄斯赋予每个生命的东西，不可能就被这么简单地、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地取走。所以我想把人的感性分割开，让它独立出现、独立承担铭印的诅咒，而不影响本体。我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做到这点。拜托了，莫珥。” “我，我尽力。”尽力理解这些该死的世界秩序。
之后我们试图通过术式、仪式甚至致幻物，企图截留黑色的虚影。笼子里可用的沙鼠快速减少，却并没有取得多大的进展。实验停滞了几天，他喊我去陪他读一些艰涩的书籍，企图从古人的术式和魔法历程中找到一些可供开拓的思路。那些公式、等式简直要让我发疯。我确认我还是更喜欢坩埚、烧杯和萃取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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